□ 彭鑫 有悲悯精神的散文,才是有光芒与温度的散文,才是有大格局的散文。正如曹文轩所说:“情感是文学的生命,悲悯情怀是文学存在的理由。” 吴佳骏的散文《流火或寒冰》,字里行间氤氲着悲悯之气。它有着慈悲、凄美、忧伤的品格。在夜深人静、野虫奏鸣的时候,我常翻开王剑冰主编的《2018中国年度散文》(漓江出版社出版),找到它,咀嚼它,品味它。它书写乡村之痛与人生之苦,充满“文学担当”与“文学救赎”。它如冰雨,又如篝火。我的灵魂因此,既忧伤又温暖。 《流火或寒冰》,分为《夜哭》《庙劫》《远信》三章,貌似独立,却藕断丝连。这丝就是吴佳骏的悲悯情怀。悲悯情怀使得吴佳骏的听觉极其敏锐,视觉极其锐利,感觉极其丰富,心灵极其细腻;从而听见那些“沉默”的声音,看见那些“无形”的心伤;深切体会故乡美好的消逝与人间弱者的苦痛。 万千悲悯,使他在夏夜听见各样的哭声:“那哭声,………有时似夜风摇撼大树,有时似月光照临池面;有时像乡村基督徒唱诵的赞美诗,有时像吃斋信佛者念诵的经文。”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哭声将他深深淹没。他探查了整整一个夏季,也只找出了几样哭声的来处。菜园子已经枯萎的洋槐树在哭,树死了,哭声还活着。荒草萋萋的土地在哭,哭它的荒芜,哭声里满藏盐与碱。夏天代所有的季节在哭。当夏天哭尽泪水,其他季节就“泪尽则喜”了。 吴佳骏为什么能听见故乡的这些隐秘的哭声?因为他深爱故土,与故土血脉相连。“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我的双脚一踏上故乡的土地,我的眼泪就会夺眶而出。”他对故乡的一草一木,一虫一蚁,都满怀悲悯,为他们流淌泪水。是的,“只有哭过的人,才对哭声那么敏感”。这些隐秘的哭声,将他彻底包裹,“酷似黑夜包裹着村子”。这是对“乡村空心化”的一种文学上的拷问。 万千悲悯,使吴佳骏细腻、深刻地体察弱者的悲与痛。《远信》中,一个叫文婆的老妇人,递给他一个破旧的信封,喊他念信。她是村子里的一个苦命人。她的小女儿17岁时,就去了东莞,从此没有了音信。老伴忧思过度,酗酒浇愁,结果两年零三个月之后去世。而唯一的儿子木子因心疼母亲,独自去远方寻找妹妹。然而,一去无踪。文婆迅速衰老,头上白发也被她当给子女做棉袄、棉帽的原料而扯光了。 而当他细看这信,发现寄信人并非木子,收信人也非文婆,而里面的信纸是从小学生作业本上撕下的纸,竟是一片空白。他百感交集地念起信来:“我已经找到幺妹了,我们在外面都过得挺好的……”。一封无字信,把他念哭了,将文婆念笑了。“谎言”的背后,是对文婆深深的同情。不是心有万千悲悯,怎会对一个半疯的、衣衫脏烂的老婆婆如此了解?怎能想她所想,编织出这个美丽的“谎言”? 严歌苓有言:“有力度的审美活动往往带着深刻的痛苦体验,而痛苦又来自作家对生活的强烈敏感。作家从自身的痛苦体验挣扎出来,在宣泄和述说的过程中,将强烈的痛苦转化为震撼人心灵的艺术审美愉悦。”是的,悲悯既使作者得到救赎,也使读者得到救赎。 在《流火或寒冰》的凄美的文字底层,涌动着的是吴佳骏内心的悲悯情怀之“暗河”。它既给读者一种冷入骨髓之感,又给读者带来一种精神慰藉和精神洗礼,带来一股战胜痛苦的超道德的力量。它是对故乡之殇和人间之痛的终极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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