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正彬 小雪前后,是大白菜的收割季节,北方人忙着冬储,南方人忙着腌咸菜。 北方人冬储的大白菜,跟南方腌咸菜的大白菜,外表是不同的:北方的白菜,是包心的,成圆柱状,一个个小胖墩。南方的大白菜,不包心,细长,高挑,一个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我们家在淮河南岸,从地理上,就算南方了。我们家出产的,就是这种亭亭玉立的白菜,菜帮子非常长,高的有一米多,菜地里能藏人,适合腌咸菜,不适合储藏。腌成咸菜后,菜帮子比叶子好吃,酸脆可口,咸菜梗炒肥肉片,是我们老家冬天的一道美食。北方那种矮胖的白菜,只有过年的时候,每家才买几棵,拿绳子拴在菜根上,挂在屋檐下,来客煮肉的时候,掰几片做配菜,就是鲁迅先生所说的物以稀为贵的那种白菜,我们老家叫它黄樱白。 等到大人小孩都穿上棉袄棉裤,水塘里残荷沉底,塘水澄澈见底,等到北风吹得人伸不出手来的时候,我们老家的大白菜,也该收割了。 收割大白菜,跟割稻子一样,也是要看天的,必须有几个连续的好晴天才行。母亲会看云识天气,只要认准了天气,母亲就一声令下,带着她的孩子们,每人一把镰刀,割白菜去。 割白菜,是一件轻松惬意的活,手起刀落,一棵棵大白菜“嚓嚓”地应声倒地,所谓砍瓜切菜,就是这个感觉。 割倒的大白菜,不立即挑回去,让它们在菜园里躺两天,晒晒太阳,脱脱水,变蔫了,再往家里挑。 两天之后,母亲又领着我们,在门前屋后的大树之间,扯起一根根绳子,然后,把白菜一棵棵倒挂在绳子上,继续晒,白天晒,晚上收回去,第二天再挂上,直到母亲认为可以腌制了,就开始下一道程序:洗白菜。 洗菜,是腌菜程序里最艰苦的一环,母亲不让她的孩子们插手,怕冻坏了孩子们。母亲说:小孩皮肉嫩,不顶冻。我们的任务,就是把白菜运到水塘边的石漂上,剩下的,就是母亲一个人的活了。 母亲蹲在寒风里,一洗一上午,一洗一下午,实在太累了,母亲才站起身,拿手揉揉腰,放松一下,很快又蹲下去,继续洗。 夜晚更不能闲着,白天洗好的菜,母亲要把它们切细,加上盐,在大盆里一遍一遍地揉搓,直到每一粒白菜,都进足了盐,母亲才把它们一层一层地铺在大缸里。那些长得最大的白菜,是不劈开的,也不切,整棵压在缸底,那是最好的腌菜,我们叫他腌菜杆,我前面说的炒肥肉片的,就是这种。但这种不劈开的白菜,最难洗,要一瓣一瓣地掰开,直到菜心都掏洗干净,要细心要耐心,还要有技术,一般人做不好。 这几天,母亲的手,一直是红肿的。 等到咸菜铺满整个大缸,母亲就要用一块洗干净的大石头,压在上面,大约十天半月,咸菜就腌好了,从此以后,直到春暖花开,我们全家的下饭菜,基本上就是它们了。 我们家人多,每年可不只腌一缸咸菜,大缸小缸,好几缸哩。 平心而论,咸菜还是比较好吃的,但是,要是让你每天都吃这个,吃上小半年,想想吧,你的味蕾,你的肠胃,不抗议才怪哩! 抗议也没用,在当时的农村,除了它,还真没有其他选择了。所以,直到今天,我的有关冬天的回忆,都充满了咸菜味,酸涩里又饱含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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