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亦頔 老路过无量山,窝藏在深雾里的路边店是附生在树干上的香蕈杂菌。只知循了味道,是去山里访花的。 山道不平,坑洼缺石,不晓得是多老的回音,垫进去的马铃声被风一洗就淡了。舔青啄绿,主人家的鸡狗底气足,不避生人。歇在山坡边角上的独房子,草树是肌皮,有掐痕没有破口——跳光隐白的涧流,没有来路去向,误入无量山。一样的断流一样的店,都是山上的暂住客。山民下了马驮子,抖抖羊皮毡上的旧灰,烈酒过舌,路边店恍恍是当年的马店。 黑提壶孱水,茶不烫嘴,装过小荞酒的空杯子,杯身上画的红梅花执迷在金茶汤里面,色浓不苦。纸脊书背上的“味酽、条索壮、茸毫显”不及嘴里面弥香的这口。在无量山,且把自己当成是识货的茶马商,开窗伸手,指缝缝上筛过去的湿风也是条索分明的新茶。云犟雾呆,弱水缓坡,茶山难成景。原意是遮荫避阳,茶山主人在茶山上间植樱花树。都是人工,偏生叫樱花茶树生出灵识,搅扰茶山的修行。盘坐齐高的茶树吐纳清修,敢不敢睁眼身边都有暖红的柔火烧燎云雾,自燃自灭。花期一至,樱花留在影像中的身形艳得发假,衬了茶山,不知是谁动了凡心。采收一季,树严整人不严整,不是电视电影,不要刻意去无量茶山上找盛装甜歌的彝女;红的遮阳帽是当年枝头的残蕊一点,茶叶也要靠“哄”,白生生的手,绿茵茵的茶青,采茶女开口轻轻的那声带着樱花香:你记不得我了?绣在布鞋上的泥巴,天上滴漏下来的雨水,身在茶山,不见茶山。大山深箐雾气蒸涌,掩盖野树杂兽,在山上种茶的人都认得,再往深处走,有老古辈上就生的野茶树。敛性存灵,无量山上有的是驯而不化的茶山。 木槌舂干巴,锣锅焖饭,大块切的火腿肉,不放盐的青菜汤,吃也要吃得野。出了路边店,天头地脚凡是爬进来眼睑的花树都是自己豢养的活物,打马在前,山歌裂天,过的就是马锅头的日子。山路滑蹄,人声乱了树头石底的野叫:驮得茶叶街上卖,换点大米回家去。三十晚上回来呢,八月十五莫望我。驮子颠抖,紧压茶团变成日用货,几百年几十年,向山“讨生活”。原生的山水是茶青,跟人揉捻在一起出的才是茶叶。 无量山区有灵宝山古寺群,石阶生苔,老树欺路,石洞泥梁就是殿,檐瓦上的野草惹水,被香烟渡了。人力不及或者心力不及,也有走不到的,山间挟云居停的建筑就是神迹。“高耸入云不可跻,面大不可丈量”,在无量山上要留下一些看不全的字迹。灵宝山上的石碑,说灵宝山寺宇多建于大理国时期。路边店的老板是本地人,他说他没有读过金庸,听听“无量剑湖”“仙影玉璧”他也笑,误入无量山,殊途同归,竟是跟《天龙八部》中的那位贵公子走了同一条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