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令飞 雨中的西南联大,似一场最直接的洗礼,由外到里在涤荡中淬炼。80多年前,浩浩荡荡的大师率着浩浩荡荡的未来大师,从销烟弥漫的破碎河山千辛万苦走来,从百转千回的铿锵米轨列车上辗转而来,汹涌澎湃的热血与灿如星河的智慧震动云南地壳,让昆明比珠穆朗玛更高更耸立。 这细细密密的秋雨落在当年铁皮做的教室屋顶会敲击出什么样的声音呢?悦耳还是躁音?要害得讲课的大师提高多少音量才能让最后排的学生听得更加清晰明白?这雨,像是一种连接,让我穿越时空,走进闻一多跋山涉水的队伍;步入朱自清率队大军前往广西婉拒邀请好意;搭乘上陈寅恪们的班列,绕过大半个中国,漂洋过海,在滇越铁路慢悠悠的火车上焦急地渴望尽快赶到昆明与众师生汇合。 我要走进胡适的课堂、朱自清的课堂、沈从文的课堂,去领略诗词歌赋的文字张力与华美,领略中国文学的瑰丽与多姿。我要走进钱钟书的课堂、吴宓的课堂,去品尝外国文学盛宴。我要走进陈寅恪的课堂、吴晗的课堂,去倾听华夏五千年灿烂文明。我要去冯友兰的课堂、金岳霖的课堂,用哲学之法认知世界,认识自己。我还要去费孝通的社会学系、华罗庚的算学系、周培源的物理学系、陈桢的生物学系,要跟着鲍觉民学经济、学气象地质地理。 我听见催命符警报刺耳响起,慌不择路地顺着鱼贯而行的人群,穿过混乱的街道,跑向防空洞,跑向野外山林,跑向一切可以藏身的地方。不是奔向自由,而是逃命。如果一定要抒情,那就向龙泉镇棕皮营奔去,或许能邂逅花容失色的林徽因。那场景,如同热门影片《1917》中那个士兵在小镇里为逃避德军的扫射追击拼命飞奔。流弹火光时明时暗,照映出被战火摧残后的断壁残垣,配乐一定得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这是战火中的抒情,用来对抗朝不保夕的生命所滋生的绝望。我一次次与同学告别,他们投笔从戎,把“刚毅坚卓”的校训、把教育救国直接化,奔赴抗日前线,加入远征军,用血肉之躯、用所学智慧征战沙场。我敢加入他们的行列,毫无畏惧地奔向血雨腥风、枪林弹雨的战场吗?我在一遍遍自问中被打回现实。教育之本,立德树人,涵养深沉的家国情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所有的读书学习,不就是为了国与家危难时、需要时能挺身而出?不苟且偷安,有担当,能豁出去的都是英雄。我愿意追随那些英雄。 雨还在下,濛濛的。顺着西南联大博物馆的指示走一遭,难以言说的情绪很上头。有倾慕激动兴奋的惊喜喜悦,有春风得意的骄傲自豪,有心悦诚服的敬佩敬仰敬重,有痛苦悲愤沉痛惊心动魄的感同身受,有没齿难忘的感激,有心心念念的怀念与憧憬。北大、清华、南开三所无论当时还是今天中国超一流大学入滇办学,“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联大大师云集,名家荟萃,自然科学方面,有江泽涵、陈岱孙、陈省身、赵访熊、华罗庚、吴有训、王竹溪、周培源、张文裕、赵忠尧、吴大猷、黄子卿、曾昭抡、杨石先等;人文科学方面有闻一多、朱自清、陈寅恪、杨振声、向达、罗常培、罗庸、王力、冯友兰、汤用彤、金岳霖、钱钟书、沈从文、费孝通等。每一位都是一等一的大师,更厉害的是这些大师又培养出新一代大师。 西南联大在滇8年间,先后有8000多人就读,毕业约4000人。联大师生中有8位“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2位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175位院士、5位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9位党和国家领导人,18位为民族独立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英勇献身的革命英烈,以及大批蜚声中外的杰出人才和在各条战线默默奉献的建设者,他们每一位都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共同筑起教育史上的崇山峻岭,连绵不绝,弦歌不辍,仰止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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