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登琼

    毛豆成熟的季节，奶奶总会带上我熬上一大锅懒豆腐，然后一碗一碗地分给各个儿子家。

    春天，一粒粒暗黄色的豆种被放入挖好的土坑里，盖上土，浇上水，剩下的便是大自然的事情了。奶奶只需要顺着时节，拔草、捉虫、施肥，等着初秋花落，晚秋毛豆就成熟了。成熟的毛豆一株一株很精神地长在地里，新鲜饱满的豆荚挂满枝头，垂累可爱，旁逸斜出的豆叶神采奕奕，青翠欲滴。奶奶抱着满怀的豆株，边拔边高兴地说道：“今年的毛豆长得真好，长得真好。”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采摘来的毛豆剥出豆粒后，用清水淘洗一遍，清除杂质。随后，奶奶便提着一桶井水、一桶毛豆粒去到姑奶奶家门前的院子里，院子里有一台石磨，就安放在长条木凳中间，石磨有些年头了，加上乡邻们谁家有需要谁就来用，木柄和磨盘都有些陈旧了，但这并不影响它的使用。磨豆子时，我和奶奶各坐在长木凳的两端，奶奶一勺井水一勺豆粒放入石孔中，我便匀速推动木柄。那时，我年纪尚小，没有腕力也缺乏技巧，木柄在我手中忽快忽慢，轻一下重一下，很难做到匀速。奶奶便笑着接过木柄，不紧不慢地转动起来，动作优雅娴熟，而我很不甘心地一勺井水一勺豆粒地舀着，嫩白色的豆汁也就一点一滴汇聚，顺着石磨口淌入立着的桶中。

    青辣椒、姜蒜、肉沫，炒熟后加入磨好的豆汁，放上佐料，一锅热气腾腾、清香四溢的懒豆腐便新鲜出炉了。奶奶总会让我先吃上一碗，她笑眯眯地看着我一边吹气一边咂着嘴吃，而我则一边吃一边想着，为什么会叫懒豆腐呢？是因为工序简单，所以可以在制作时“偷懒”么？“可这制作一点儿也不简单呀。”我在心里嘀咕着。“好吃吗？”奶奶的话语永远像她的人一样简单朴实，我一边点头，一边舀起一勺就往嘴里送。得到夸奖的奶奶兴致高昂地拿出大碗就开始分配。大叔家人多，用了一个小盆；三叔、四叔家人少，用了两个大碗。轮到我家时，奶奶有些犯愁了。

    我家离得有些远，那时没有交通工具，步行要一个多小时。顶着大太阳走上一个多小时的土路就为了送一碗懒豆腐？多不值当啊。我赶忙摆着手说道：“我家离得远，就不用送了。”奶奶丝毫没有我这些考量，她一边分懒豆腐一边说道：“小文和小明也很喜欢吃我做的懒豆腐，吃到了该有多高兴啊，像你一样高兴。”我有些脸红，默默地低下头吃着懒豆腐。一直到懒豆腐分完，奶奶自己都没有吃上一口。

    忍着秋老虎，奶奶拎着大半壶懒豆腐带着我去我家了。我们走过小池塘，穿过玉米地，踏上老土路，奶奶左手拎累了换右手，就是不肯让我拎一会儿。她说，太阳大路又难走，壶重我力气又小，拎不动。似乎那太阳晒我不晒她，土路硌我不硌她一样，但我分明看见她额间鼻头沁满细细的汗珠，唯一的理由便是年纪小吧，可年过六旬的人力气又能大到哪里去。那时的我很希望自己立刻能变成大人，从容地接过她手中的水壶，说道：“没事，我来。”奶奶的懒豆腐很醇很香，爸妈，两个弟弟，奶奶和我围坐一桌，吃得很开心，弟弟端着碗叫道：“姐，再给我一碗懒豆腐。”我一边盛，一边暗忖：“懒豆腐，懒豆腐，你可一点都不懒啊”。

    今年的中秋，又是毛豆成熟、熬制懒豆腐的时节。阖家团圆的餐桌上亦有一碗懒豆腐，只是这懒豆腐是饭馆里订餐来的，确实有点“懒”。当年那个带着我从点种、收割、碾磨，一步一步制作懒豆腐的人早已逝去，那至醇至香的味道也只能留在梦里。抬头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我在心底轻轻问道：“奶奶，天堂里也有懒豆腐吗？此时此刻你也一样思念着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