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良花木山林场瞭望塔到树搭棚村，有一条不到两公里的山间小路。小路陡峭曲折，蜿蜒于层层的松树林中，满美焕每天至少两次往返其上，去给守护瞭望塔的丈夫王石贵送饭或做饭。每次往返，陪伴她的，是无尽的松涛和枯燥的鸟鸣，以及林间不时窜出的小兽虫蛇。

    就这样，王石贵夫妇在花木山林场坚守了21年。他俩总说，花木山林场，是“陆良八老”留下的一笔宝贵财富，他们一定要守好。“等到老了，守不动了，让后人继续守。”王石贵动情地说。

    夫妻守山 瞭望塔成他们的家

    陆良花木山林场瞭望塔修建于上世纪80年代，位于海拔2700多米的林场核心区，这里人迹罕至，丛林茂密。

    瞭望塔是一个三层高、占地面积10余平方米的小楼，一楼到三楼的大部分空间被上升的钢梯占据。二楼那张老旧的木床上，是整齐的被褥。三楼，是王石贵的“主战场”，临窗的位置，钢铁三角架稳稳地支撑着高倍望远镜，桌上摆着一副便携望远镜和电台，此外别无他物。

    今年62岁的王石贵是陆良县龙海乡树搭棚村人，2001年被聘为花木山林场护林员，至今在这座瞭望塔上值守21年；妻子满美焕，今年59岁，2011年被聘为护林员。其实，早在2001年丈夫上山看守瞭望塔的时候，满美焕就义务当上了护林员——牵挂着独居深山的丈夫，她自行上山与丈夫作伴，从那时起，满目苍翠掩映下的瞭望塔，就是他们深山中互相陪伴的家。

    山上风大，为了减少大风对塔身的影响，瞭望塔所有房间的窗户都建得很小。但即便如此，呼啸的夜风还是会钻进窗户，声音大得让人卧不安枕，雷雨天更是如此。

    “20多年了，儿子、孙子他们放假后都会来瞭望塔看看我们，他们每次来这里，都说是回山里的家。”满美焕说。

    王石贵和满美焕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已为人父母，女儿远嫁南京，两个儿子时不时会带着孩子上山来看看老两口。这聚少离多的一大家子，最让他们难以忘记的，是春节期间的团圆饭——最近几年，他们全家的过年团圆饭，几乎都是在瞭望塔上吃的。

    年前，老两口会错开时间提前备好年货，然后一边巡山，一边等待子女们的到来。

    孩子们来了，孙辈们常常缠着爷爷奶奶带他们去巡山，不善言辞的王石贵会带着孙孙们去走一走。在“陆良八老”被全国人民知道后，女婿也会问岳父一些关于八老的事情。王石贵不会多说什么，他会引着女婿和孩子们一起去看看八老当年住过的地方，去看看八老最初种下的一棵棵挺拔的云南松。然后告诉他们，这些地方，留下了八老的足迹，瞭望塔上，也曾多次留下八老之一王小苗的足迹和谈笑声。“这些树在，八老就在。”王石贵这样对子女们说。

    山上的春节没有烟花爆竹，甚至连做饭都小心翼翼的，但并不影响一家老小11口人的其乐融融。“孩子们愿意回来这个家，这是让我们最高兴的事情。”老两口说，除了过年，每年寒暑假，放假的孙子孙女都会到瞭望塔上看望他们，并会住上一两天。

    村里的小孙子告诉爷爷奶奶，他常常会指着瞭望塔跟小朋友们说，那里，有爷爷奶奶，那是我们家的瞭望塔。

    运送物品 背坏10多个小背篓

    王石贵初到瞭望塔时，条件艰苦，简易的小楼中贯通每层的是自制的陈旧木楼梯，没有扶手，上下楼梯十分危险。因为地处林区，不能在野外空地生明火，王石贵要将炭火在一楼生起来，再提到三楼做饭，腿脚不便的他在这把踩上去嘎吱作响的楼梯上摔倒过好几次。

    心疼丈夫的满美焕，为了让丈夫每天能吃上一口热乎饭菜，背着小背篓，开始每天往返两趟给丈夫送饭。2018年的冬天，大雪冻雨交织。一天，满美焕如往常一样背上背篓为丈夫送饭。就在瞭望塔下最为陡峭的那一小段路上，满美焕滑倒了。第一次滑倒，满美焕认为是自己不小心。站起来，继续走，没走几步，她又滑倒了。这一次，背篓里的饭菜洒了出来，而她的膝盖，也重重地磕到了路面上，钻心地疼！收拾好洒出的饭菜，满美焕再一次尝试往上走，这次尝试让她意识到，小坡路面冻住了，实在上不去了。于是，她大声呼叫丈夫。

    闻声赶来的王石贵手里拿着一段旧电线。“你憨掉了！从树林里走，路上有冰，要踏着雪走！”看着妻子的狼狈，王石贵一边心疼地责备着，一边把旧电线的一端抛给了妻子。就这样，他拖着她，踏雪穿林，回到了瞭望塔。山上没有膏药，饭后王石贵找来一块旧布，小心地包起了妻子的膝盖，并轻轻揉搓。那一刻，满美焕鼻子发酸。

    2010年，陆良林业部门在小楼旁给老王夫妇盖起了伙房，楼里的木梯子换成了钢梯，但在老王坚守瞭望塔的每一天，满美焕依旧一天至少两次往返于那条小路——有时送饭，有时做饭，有时送些生活用品。估摸着时间，老王会到路口迎一下妻子，而满美焕，从那年摔跤以后，上山都会拄一根大竹棒。冬去春来，20多年来，满美焕背坏了10多个小背篓，而他家门口自家的小竹林，也被满美焕砍竹棒砍得稀稀疏疏了。

    “没有后悔过。”满美焕说，只要老伴还在山上，她就会一直走下去。“后怕，但不后悔。”王石贵说，老伴的膝盖现在到冬天还会疼，他特别愧疚。还好没事，如果滚下去摔重了，这辈子他都不会心安。

    坚守岗位 未见老人最后一面

    花木山地处平均海拔2300米的高寒山区，山上手机信号时有时无，与外界联系仅靠一部电台。不识字的老王用自己能看懂的方法把每个联系点的电台频段都写在了那面泛黄的墙壁上，每天都重复做着一件事——通过电台与县森林防火指挥中心及其他瞭望塔取得联系，报送平安信号。

    守护青山，需要耐得住寂寞，也需要丢得下家里的大小活计。这一点，王石贵在上山的时候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包括安顿好家中病重的老父亲以及年幼的女儿。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一个沉重的打击还是不期然地来临了。2004年的一个晚上，王石贵正在瞭望塔三楼巡看，突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这让老王心感不妙，因为信号差，他的电话随时打不通，打通了，只能说明电话的那头拨了很多遍。王石贵赶紧接起电话。“爸！你快回来吧，我爷爷快不行了！我害怕……”电话的那端，是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王石贵呆住了，怎么办？当晚，妻子在家里没上山，瞭望塔上只有他一个人。

    一边是弥留的老父亲，一边是几十万亩山林的安全，老王选择了留在山上。“家里有老伴和我的兄弟们照顾，但是这片山林容不得半点闪失。”老王说。

    当晚，王石贵一夜未眠，不停地穿梭在瞭望塔的三楼，或者在一楼狭窄的空间里踱步，或者抱起水烟筒抽烟。父亲下葬的那天，满美焕照看瞭望塔，老王去送父亲。新坟初成，不善言辞的老王久久跪着，“心里真的太难受了。”他说，希望不要再有这样的矛盾和纠结了。

    希望毕竟只是希望。10年后，同样的遗憾再次重现。2015年，满美焕的母亲离世，这次，满美焕也没能去见老母亲最后一面，老人下葬当天，久久跪在坟头的人，换成了满美焕。

    “没得办法，这片山交给我们，我们必须看好了。”夫妻俩这样说。

    一座孤独矗立的瞭望塔，守护着陆良78.5平方公里绿水青山的安全；一对不善言辞的老夫妻，幽居深山，用21年的坚守，守住了前人留下的现实财富，延续了他们铸就的宝贵精神财富。

    “21年来，花木山林场没发生过任何一起火灾，这是我们最自豪的事情。今后只要我们还在这里一天，就一定要守住一天，不然，对不起国家的信任，也对不起栽树的八老们。”老两口说。本报记者 蒋琼波

    通讯员 张朗坤 侍红良

    王淑怡 方玺宇 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