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儿童节一过,暑假也就快到了。社区儿童主任张梅正在联络各种户外场地。只要志愿者来得多,场地适合,社区为儿童们开设的“假日学校”就能多开几次。 刘娅所在的教培机构也在备战各种暑期活动,她尤其注意几场活动的安排,场地要温馨、舒服,工作人员要齐备。 蓝月的工作节奏和任何节日无关,心理咨询随时可能进行。但她却格外留心接下来的这个暑假,盼着能够再见到她关心的孩子们。 朱彤收到提醒,每月一次的入户走访要到了,他在备忘录里增加了十多个名字,怎么都要劝说他们在接下来的假期里来试试“成长体验”。 虽然以“快乐”之名,但是我们却不能忽略这样一个群体——困境儿童。孤儿、艾滋病毒感染儿童、事实无人抚养儿童、重残儿童、重病儿童、贫困家庭儿童、流浪儿童、家庭监护缺失或监护不当儿童等8类0至18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属于困境儿童。 有幸,救助困境儿童,已成为一项自上而下甚至延伸至社会各层面的联合行动。而发端于2020年的一场“陪伴成长、从‘心’开始”的心理帮扶探索,让昆明市的困境儿童从基本的物质兜底保障,走向了更深层次的领域。在新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正式实施之际,让我们一起关心未成年人,关注困境儿童的生活和心理状况。 一份持续接力的关心 “不能让他们感觉到‘不同’,因为这很残忍。” “刘鑫,你最近生活和学习都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每个月,张梅都会发短信给远在外地上大学的刘鑫,偶尔也会打打视频电话。从2008年起,儿童主任张梅从她师傅手中接过了看顾刘鑫的任务,她的这一棒接力从刘鑫8岁开始,持续了13年。 刘鑫是孤儿,由外公外婆抚养。和社区其他“特殊困境儿童”相比,她更特殊些。她今年21岁,即将大学毕业。从年龄看,已经远超国家对困境儿童划定的未成年人范畴。“她特别上进,考上了一本大学。”考虑到刘鑫读书、求学的成本压力,张梅所在的社区打破了这一限制,将帮扶一直持续到现在。 刘鑫每个月领取民政部给予“特殊困境儿童”的保障补贴,从2008年的100多元提高到现在的1374元。刚考上大学时,张梅为她申领了妇联等部门的助学金,解决了学费问题,保障补贴能让她在一线城市的大学里维持生活。 可以说,张梅是看着刘鑫成长的。刘鑫性格开朗,成绩优异,虽然很小的时候就失去双亲,但家里亲戚待她很好。姑姑为儿子报补习班,也会给刘鑫报上;外公退休前是老师,一直辅导她的功课。 爱是会传递的。遇到假期,只要刘鑫回到昆明,就一定会到社区的“假日学校”里当志愿者,给孩子们辅导作业、组织活动,分享她的学习方法。 “假日学校”向辖区所有未成年人开放,社区从来没有单独为辖区困境儿童主办过一次活动,也不能。“这些孩子太敏感了,让他们觉得自己和其他孩子‘不同’,这很残忍。”张梅说,在草地上玩游戏,她会假装不经意地把年龄很小的困境儿童安排在距离老师更近的地方,一旦有突发状况,老师也能够第一时间关注到。 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们的隐私和自尊,却也难免力不从心。对于困境儿童这一群体,一切都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复杂、更隐匿、更难真正了解他们的困境。 陈晨今年13岁,母亲和父亲因患有不同程度的残疾而丧失劳动能力。陈晨特别愿意参加社区的“假日学校”,但是几次活动下来,张梅却发现,带着饱满的热情参加活动的他,每次都只能维持10多分钟,然后就独自一人缩在角落里,不参与互动,也不交朋友。一开始,张梅以为是看到其他孩子有手表、手机、新画本等东西,他有些自卑,可私下询问后才发现,陈晨在意的,是他们和父母的关系。 “‘我喜欢我的父母,虽然他们不完美,但是看到其他小朋友的父母对他们很关心,我有些羡慕和失落,这里有点不舒服。’他用手戳着自己的心口,我一下子就觉得很难过。”父母的差异、家庭条件的差异……让陈晨认为,他与其他孩子有了分水岭。张梅也知道,强烈的对比过早地冲击着他,却也避之不及。 无能为力的时候很多。张梅总能看到一个10多岁的男孩在广场上拍球,一旦有小朋友走近想要和他一起玩,孩子的父母第一时间就会把孩子带走,因为这个孩子有一定程度的智力残疾。张梅忘不了她带着慰问品去看望孩子时的一幕:孩子母亲透过门缝轻声说:“求求你们,别再来了。” “娃娃最近怎么样?上学还适应吗?”每个月,张梅都会上门走访“特殊困境儿童”家庭,了解他们的需求和生活。但是大多数时候,张梅只能通过孩子父母到社区办理低保、医保时,了解困境儿童的现状。 社区儿童主任是帮扶困境儿童的“最后一公里”,他们也是发现问题的“眼睛”。可他们也想知道,还能为困境儿童做些什么?张梅想过,让他们快快乐乐地“藏匿”在人群中,或许就是最好的保护。 一张“躺”在电脑里的名单 “千头万线一根针,我们就是那根针。” 帮扶困境儿童,也是一代代民政人接力努力的事情。 2008年,民政部将孤儿、艾滋病毒感染儿童、事实无人抚养儿童这三类“特殊困境儿童”纳入最低生活保障。在昆明,目前每人每月可领取1374元的补贴。 民政兜底基本生活保障的职责不变,但是内涵却不断在探索和外延。五华区民政局副局长丁耀鑫告诉记者,困境儿童和低保人群、特困群众、老年人等民政保障对象都不同。“千头万线一根针,我们就是那根针。” 物质兜底兜住了特殊困境儿童的生存底线,却无法把所有困境儿童都兜进来。 为了摸排全区困境儿童生活状况,民政局、街道办、社区儿童主任对全区困境儿童进行了一次大走访。丁耀鑫说,五华区共有41名“特殊困境儿童”,426名“其他困境儿童”。通过持续多年的帮扶,41名“特殊困境儿童”的情况被全面掌握。但是由于界定不清晰,在走访之前,426名“其他困境儿童”只是电脑里的一份名单。 入户探访后他们发现,部分孩子或多或少存在一些心理问题,也有一些极端行为。 心理上的困境,从来都不该是一个隐秘的角落。“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心理帮扶或许就是那一道让光照进来的口子。 “我们想让这些娃更好地融入社会,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困境,只是人生中的一小段而已。”找到切入口,丁耀鑫希望将心理帮扶从原本计划的“特殊困境儿童”群体延伸至全部困境儿童。 摸着石头过河,一开始,五华区民政局儿童福利科科长朱彤并不知道应该如何进行心理帮扶。“我们只能先找问题,连‘问题’都不清楚,帮扶就无从谈起。”2018年,五华区困境儿童心理帮扶计划开始着手;2019年,确定实施内容并通过购买服务的方式引进社会机构参与;2020年,一场“守护成长,从‘心’开始”的心理帮扶试点正式开始,这也是全省首个针对困境儿童心理帮扶的试点项目,项目至今还在进行。 一次突破界限的破冰游戏 “听见他们内心的声音,发现更多闪光点。” 试点工作伊始,民政部门、社区乃至第三方服务机构都承受着不小的压力和阻力。“这是唯一一次单独为困境儿童主办的活动。”张梅在开口邀请时,心里有不少担心。丁耀鑫担心会过度曝光孩子们的隐私,担心“媒体滤镜”会让活动变成作秀。 这些担心,昆明广视文化艺术培训学校有限公司活动策划人刘娅也有。“光写活动邀请文案,就花了不少时间。”刘娅字斟句酌,慎之又慎。一场有关心理的活动,通篇没有提到“心理”二字,课程计划细致到每小时。 在大家的努力下,这场“成长体验课”来了不到200人,这只是全区困境儿童数量的一半。除了关注心理健康,刘娅还为参与活动的孩子们准备了一次免费体检。在关心孩子身心健康的同时,也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发现虐待,甚至是难以启齿的侵害。 活动中,执业心理咨询师蓝月的游戏课程至关重要,她要来发现“问题”,听见他们内心的声音。 通过破冰游戏,让原本陌生的孩子们在陌生的场地里打破僵局,认识朋友;通过动物模仿秀,以投射式的方法加深对他们内心的了解。 “你最想成为什么小动物?”一开始,蓝月就看出来,一个16岁的女孩不想参与,也不回应她的问题。但是蓝月并没有“放过”她,她和孩子们一起坐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女孩的回答。 “我想做一只猫。” “为什么呢?” “猫吃了睡、睡了吃,什么都不用干。” “那猫有什么优点?” “它聪明,会守家,会上树。” 一问一答间,蓝月读懂了女孩内心的声音。“她说猫会上树,意味着她看到高的地方,是有上进心的。她其实并不愿意圈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内心是渴望友情,渴望参与的。而且只有她发现你感受到她的内心,她才愿意和你交流。她营造的距离感,是害怕别人太了解她,但是她又渴望着这样的注目。”整天的活动中,蓝月都在慢慢靠近她,倾听她说话,一步步打开她的内心。活动结束时,她在离开前特意走到蓝月面前,笑着对她说:“老师,谢谢你。” 通过观察孩子们的动物表演也能看出他们的内在。有孩子表演动物属性时,表现出了动物的“攻击性”,蓝月就通过这些表演,引导孩子们展现自己的优点,激发更多的可能性,也让老师和其他同学发现他们更多的闪光点。 一个个要继续下去的走访 “只有看到希望,才能走出困境。” 对于不能到场参与活动却有意愿的10户家庭,刘娅和蓝月进行了“一对一走访”。相比城区的困境儿童,边远社区的困境儿童存在的心理问题更为凸显。 一个快11岁的女孩,智力水平只有3岁,让蓝月感到心疼的是,女孩的智力延迟发育是生活环境所致。在那个父母没有文化,也没有劳动能力的家庭,女孩被当作“宠物”一样,只有生存的本能。 蓝月在对她的评估报告中写道:希望政府、学校能够通过兴趣教育、社会活动来刺激她的大脑发育。“至少要让她知道最基本的安全底线,分辨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懂得什么是安全与不安全,避免一些未知的伤害。” 而蓝月最放心不下的,是一个初三的女生。她与父母、弟弟生活在一个房间。面对蓝月,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蓝月希望通过绘画投射的方式来了解她。“她画的房子没有底,树木都没有根,人的面孔缺了耳朵。”在蓝月的坚持下,女孩又给画增加了内容,一根根玉米棒子、一颗颗飘在空中的蘑菇,以及“和谐、友爱、平等、文明”八个字。其中,只有“爱”字写得最为清晰。蓝月担心她有过创伤体验的经历,她发现一有异性走近她,她总会不自觉地缩紧身体。 通过游戏课程以及实地走访,蓝月发现,200多名参与活动的困境儿童,有1/3需要特别关注融入性这一问题,特别是12至16岁的孩子,当心理变化跟不上生理变化,又缺乏适当引导,加上家庭环境带来的桎梏,会在成长过程中逐渐拉大与同龄人的差距。“真正让人担心的,就是他们认为无法改变,自我放弃。”蓝月坦言,她之所以毫不犹豫地接受这一个任务,就是想通过做这个活动让他们看到希望,看到天地广阔、世界很大,只有看到希望,才能走出困境。 目前,刘娅和蓝月对第一阶段的心理帮扶已经接近尾声,蓝月为每个孩子写了建议,希望民政部门、社区儿童主任能够了解孩子们的个性特征,发现他们更多的闪光点,也能够在接下来的帮扶中更有针对性。 新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中提出,各地要开通未成年人保护专线。丁耀鑫和朱彤希望,这个热线能够纳入“12345市长热线”平台;蓝月想要持续关注着这些困境儿童,如果还能再去走访,她希望带一些书给他们;刘娅和她的团队打定主意,他们要继续做困境儿童心理帮扶项目,也想让这个项目从一个试点走向整个昆明;张梅喜欢“假日学校”活动走出社区,孩子们在草地上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时,最小的那个孩子站在最前面,看他笑着闹着……张梅说:“只愿阳光下,没有躲藏,更没有困境。” (应被采访者要求,部分人名为化名) 本报记者 闵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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