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尚菲 家乡秦巴山区坦露的是群山的巍峨,波涛汹涌的千层绿浪,在山的褶皱里潜藏的是星星点点的稻田,是金色的稻浪。一爿爿水田,如裙如带,与青山依偎,与绿水缠绵,与日月同在。 这是一大片水光潋滟里偏安一隅的一爿稻田。米把高的石坎将其分为上下两层,我家水田就在这石坎下。紧挨石坎的泥沟一年四季与暗流相濡以沫,滋润无比,是黄鳝的游乐场。 秧苗犹如泥田里喷出的绿色喷泉、火焰,挨挨挤挤连成片,又像一片翠绿的地毯。茁壮成长的秧苗得益于农家肥。每年早春,趁着农闲,父亲的头等大事就是将田整平,晾晒,以备蓄水插秧。关键是要为稻田追加底肥。一挑一挑的家畜粪便在箩筐里荡着秋千,散发着特异的香气,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跟随父亲翻山越沟,顺着如绳小路,来与稻田相会,和泥土融为一体,成为秧苗快速成长的养分。 夏日的晨风,赶在太阳敞开热辣怀抱之前拉开村庄的窗帘,大地仿佛只有温暖的光亮,热气还未从笼子里放出来。某只敏感的公鸡率先引吭高歌,整个山谷的公鸡争着亮嗓子,吹响劳作的集结号。嚓嚓响的脚步声擦亮宁静的小路,唤醒整个田野。 踏着月色,伴着蛙鸣,农人戴着草帽、提着水杯下地干活。经过一夜喘息的秧苗,支棱着富有弹性的腰身,青翠欲滴。昨夜的露水沁满秧苗的开叉处,晶莹剔透里满含幸福。一片整齐的秧苗列阵等待太阳的检阅。竹节草、稻禾的远方亲戚稗子,此时正在与稻禾争夺家产。我光着脚丫滑行在稻田里,像个家长,解决稻田里的诸事纠纷。 我重复着弯腰、直身、远抛的动作,将杂草连同不愿分离的泥巴抛向田野,抛向绝望。深一脚,浅一脚,软濡的泥巴从脚趾间滑出,像鱼疗,痒痒的,让人忘记了劳累。 当林子里蝉声四起时,热气开始涌动。我摸向泥沟,开始捉黄鳝。这时的黄鳝体肥味美。大都是尺把长,成人大拇指粗,圆滚滚的,肉乎乎的,可爱极了。腹部纯黄如金,背部黄里带黑斑,斑斑点点,断断续续,犹如墨迹。浑身裹着一层黏液,捉起来十分滑腻,且透着一股浓浓的土腥味。这腥味是野性的、原始的、自然的味道。 捉黄鳝是门技术活,我却无师自通,仿佛继承了先人一段记忆。说透了,也就一个字——锁。若是五指并拢,紧攥而锁,必定锁不牢。 我深深弯腰,将双手扎根污泥,像这整齐排列的秧苗,对大地鞠躬,膜拜。双手学着鸭嘴在泥沟里摸索,缓缓向前移动,浑身每一粒细胞都在凝神静气地等待着,不管哪根手指,一旦触碰到又软又肉的东西,讯息迅速传遍周身神经,右手五指自然紧密配合,以闪电的速度牢牢锁住黄鳝,一场无声的战斗打响,任它在我的指间拼命挣扎,越挣扎,我就锁得越紧,越牢。 捉黄鳝难,杀黄鳝也难,皆因黄鳝圆而滑腻,却又格外注重技巧。技巧也是一个字——定。只要将滑腻的黄鳝固定住就成功一半。铁钉是关键。将木板平放在地上,用菜刀对准黄鳝头用力一击,趁晕将黄鳝头钉在木板上,腹部朝上,用菜刀尖划开黄鳝肚子,去内脏,用清水冲洗掉血迹即可。 黄鳝只有脊椎一根刺,吃起来非常方便。家常吃法是烩汤。将洗净的黄鳝切成截,油热入锅,加葱姜蒜去腥,干煸至焦黄,添水加盐烧开,将搅好的鸡蛋倒入,再次烧开即可。顿时鲜香四溢,口舌生津。 对门阿姨夏季常流鼻血,听老人说,黄鳝属寒性,它的血能治这个病。母亲听说后,让我捉几只黄鳝给她家送去,现杀现用。可惜,她家吃不了黄鳝,我将血给她们留下,把肉拿回家。黄鳝血治好阿姨的病的事,不胫而走,成为村子里的美谈,也成为邻里守望相助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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