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天伟 家乡在昆明城北五十公里处,是一个气候宜人、植被丰富的地方。童年大多是在山里放牛、挑柴、拾菌愉快度过的。当童年时光越逝越远,步入不惑后,我常回想起陪伴自己长大的人、事、物,其中一味草药——苦里霸是绕不开的。 苦里霸是家乡人的叫法,药书上写作“野坝子”“野拔子”“皱叶香薷”“野香薷”等,系多年生小灌木,身高30—150厘米。茎灰褐色,外皮有不规则裂纹,多分枝;小枝钝四棱形,密被白色绒毛;叶对生,黄绿色,卵形,顶端短尖;质硬脆,易折断;假穗状花序,花期为初秋至深冬,暗紫色;气香,味辛、苦、凉。 在我的印象中,苦里霸不喜欢长在村子里,总喜欢住在高处,远离人居,是怕打扰人类吧?父亲、奶奶常叫我放学后去找苦里霸,我气喘吁吁来回一个多小时抱着一小捆。 苦里霸在山里随处可见,山坡、箐沟、树丛里,甚至悬崖边,自怜自爱,自生自灭,多得如野草。实践出真知,一代代相传,苦里霸深得老辈人青睐,因为它是“清热解毒,消食化积”的好药。不花钱的医生,谁不喜欢?童年生长于贫穷的年代,缺衣少食,缺药少医,全家七口人能健健康康生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跟臭灵丹、五叶草、苦里霸等草药的相助分不开。苦里霸一年四季都有,只是七八月雨水天更肥壮罢了,特别是少花的秋冬季节它们成了蜜蜂的爱物。印象中,夜幕降临,父亲喂完生产队里的牛,喜欢到住在祖辈豪宅邵家大院的五保户吴老倌家串门。我曾随他去过无数次,少则一二人,多时三五人不等。孤寡老人,七十挨边的人,一年365天生着一堆火。火塘里总是放着一个大口缸烧水喝,多数时候煎熬着苦里霸,火光忽明忽暗,小屋飘着药香,大人们聊着陈年旧事、家长里短,十一点多了才陆续散去。遇到吴老倌高兴的时候,他会在苦里霸水里放块红糖,在火堆里烧个红薯或洋芋给我。大人们争着喝药水,我吃着美味,各得其乐。路上相遇,我亲切地叫他吴大爹,他笑眯眯地答应,夸我懂事。我曾无数次陪他到山里挑柴。1983年分田到户,我进城读师范,吴大爹进住养老院,父亲他们的聚会也随之结束。 印象中,童年上山放牛寂寞了总喜欢扯把苦里霸叶子放嘴里嚼嚼,苦中回甜,再喝口山泉水,时光似乎也不难熬了;吃热了,口舌生疮,父亲叫我喝苦里霸水,他一本正经地说:“喝吧,良药苦口利于病。”趁他不注意,喝几口便倒进猪食桶里。我家的猪长得膘肥体壮,极少生病,大概也沾草药的光吧。 师范毕业后工作领工资,生活一天比一天甜美,有病看医生,草药自然淡忘了。然而苦里霸如我的亲人、旧友一直相伴。去年暑假一群作家到平地村摘甜梨,我随行,果园主人烧了一大茶壶苦里霸水,黄生生的,我说:“好水,亲们多喝。”我喝了一杯又一杯,城里人试着品尝,问:“真好?”我笑道:“我就是吃苦里霸水长大的嘛,身体棒棒!”果园主人也笑嘻嘻地说:“放心放心,苦里霸是我们山村的好茶。”有一年去昆明拜访两位诗人,我各送了一瓶苦里霸蜂蜜,他们不约而同来电问:“啥蜂蜜?苦甜苦甜的,味道不错。”我说:“苦里霸蜂蜜,蜜中珍品。” 回忆童年,想起孤苦伶仃的吴大爹。茫茫人海,想起一个逝去二十余年的普通人,不容易,是苦里霸打开记忆之门。 忆苦思甜,想起童年认识的草药苦里霸,分外亲切。“苦里霸”,多形象,多有诗意的名字!是啊,但凡各行各业要想成功,不苦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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