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春晓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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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伦

父亲的剃头刀

□ 高天理

父亲有一把木柄剃头刀,那是他用来给乡邻免费剃头的老伙计。那刀他自己也说不清是钢是铁,只知道用钝了,就在一块绷紧的磨布上翻飞着划拉几下,就又变得锋利起来。

他剃头的模样总让我想起戏里的武生——双腿分开与肩同宽,稳稳扎着马步,腰杆挺得笔直。剃中年人头发时,他左手五指会轻轻张成一个弧形的罩子,扣在对方头上,像护着件易碎的珍宝。不用梳剪,只听剃头刀在发丝间“嚓嚓”游走,刀刃擦过头皮时带着细微的震颤,十多分钟光景,脚边就积起一圈细碎的黑发,露出的头皮泛着白光。

老年人大多喜欢剃“白板”,这就简单多了。先端来热水把头发焐软,再用干毛巾在头顶转着圈吸干水分。这时,父亲也不用扎马步了,直挺挺地站在一旁,手腕灵活地转动着,剃刀像犁铧般在头皮上缓缓“耕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家常,话音还没落下,一个光溜溜的“山头”就亮了出来。父亲还有一个绝活,哪怕是头皮上“沟壑纵横”,他也能把每一处角落都剃得干干净净,不留半分死角。

可不知为什么,父亲从不给我们哥仨剃头,而是把我们支使给村里专门以理发为职业的残疾女人慧珍。只要我们的头发稍一长点,他就催我们去剪。我们每次理发回来,母亲看了都唉呀呀叹息,说剃得难看死啦,还不如狗啃的呢。我们快速地用手在头发上抹几下,低着头害羞地跑开了。而且,别人理发,慧珍收一元,父亲却叫我们给二元,说是一点补偿。我母亲还为此跟父亲叽里咕噜唠叨过很多次,说我们哥仨是不是慧珍生的。父亲总是叹息:“她不容易,能帮一点是一点。我免费剃头本是好意,可不能因为我的好意,让她难生活啊……”

后来,慧珍的日子越发艰难。同是残疾人的丈夫走了,她唯一的儿子又查出了尿毒症,家里的顶梁柱接二连三地塌了。从那以后,父亲就把剃头刀收了起来,再也没给人剃过头。那把刀偶尔会被他拿出来,刮自己满脸的络腮胡。再后来,岁月不饶人,父亲年纪大了,在布上蹭刀时手也软了,再也蹭不出锋利的刀口,老是刮不净胡子,有几次用力过猛,手一抖差点把脸皮削下来。

有一次我三妹来看他,带来一个电动剃须刀。父亲可高兴了,像个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玩具,“呜呜呜”地在脸上推来推去。刮完胡子,他还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摸着光滑的下巴,笑着说:“这玩意儿真好,比我的老刀省事多了。”

那天过后,父亲将那把跟了他近六十年的剃头刀,用那块磨得发亮的旧磨布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一层又一层,最后不知藏到了什么地方。

后来,我们又给父亲买过几个更高级的电动剃须刀,父亲一有空就会把剃须刀拿在手上,按下开关,听着“呜呜”的响声在耳边回荡,手指轻轻摩挲着机身。他说:“这声音听着解闷,比家里的收音机还顺耳。”

父亲去世以后,母亲在收拾遗物时发现了藏在箱底的那把剃头刀。长期不用,刀口已经变灰,没了往日的寒光。倒是那木柄,经过几十年的摩挲,发出幽幽的暗光。母亲说:“这说不定是金丝楠木呢,你爸这辈子,倒是捡了个好物件。”可我知道,这刀把用的不是什么珍贵的木料,但对父亲来说,这是他半生善良的见证,是他与乡邻、与岁月的一段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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