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沧江鱼 上了三个月一年级的母亲,硬是被外婆从学校里拽了回来,从此,母亲与书本失去了联系。在那段异常贫穷的日子里,似乎默默地形成了这样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一大堆娃娃中,老大总是逃不出提前走上农民“岗位”的命运。做为大女儿,我母亲自然不能幸免,尤其是在传统思想影响下,我母亲只能选择屈服。稚嫩的肩膀,不合时宜地开启了协助外婆煮饭、喂猪、砍柴、挖地、摘茶、供养兄弟子妹的生活程序。 家乡盛产茶叶,茶叶从遥远的历史中蹒跚而来,支撑起了整个县城人们的生活。记忆中,母亲这一辈子最擅长的技术性特长,就是服侍茶园,母亲最大的经济来源也是茶园。对于茶叶的种植呵护常识,母亲云里雾里,唯一的知识是从外婆口中学会的时间到了除草、季节到了松土、年度满了施肥。带着这样懵懂的嫁妆,母亲嫁给了父亲。母亲的到来,我们家里仅有的五亩茶园却像遇到了“甘露”,茶树一棵比一棵往壮里长,芽叶一片比一片朝肥里钻。 在茶香的氤氲里,我,以母亲老大儿子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并在两个小弟相继出世后,“成功”接过母亲的班,成为一名父母亲得力的助手。母亲的身影牵着我,下地割麦,进田插秧,上山砍柴,入厨煮饭。这杂七杂八的家务中,最重要的还是摘茶。每年清明前后,母亲总是天蒙蒙亮时就起床,烧火,准备晌午饭。茶园离家三公里多,山路弯弯,曲折难走。我朦胧着睡眼,极不情愿地跟在母亲身后。母亲的茶篮里不时飘出阵阵米饭和腌菜味,勾得我口水回流,我紧紧盯着母亲的茶篮,爬坡下坎,踉跄而行。那时家里生活还处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艰苦年代,“早点”这个概念可是奢侈品,离我们十万八千里。母亲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有些不忍心地安慰我:“再忍忍,一会就到了,太阳爬到头顶,我们就吃中午饭,现在吃的话,一天就得饿肚子了。” 有一次,孩童的玩性还是侵占了我“老大儿子”这个沉重责任心。听到厨房里母亲烧火的声响,我悄悄钻出被窝,一溜烟跑了出去,爬上门口那棵高大茂盛的枇杷树,躲了起来。那天早上,母亲的呼唤声响彻整个村子。恼恨,悲怆,焦急,无望……母亲的声音直击我心灵;害怕,坚决,懊恼,自责……我的心跟着母亲的呼唤声阵阵颤抖。终于,我动摇了,赶紧下树,追着母亲而去。虽然母亲没有停下脚步等着我,我还是发现母亲时不时会微微侧过身子,悄悄瞄瞄我,特别是转弯和路面坎坷较大的地方。摘茶中,我多次故意挨近母亲去,可母亲一直紧绷着脸,不说话也不看我。我急了,脑子里亮光一闪,蹭蹭蹭爬上最高的那棵茶树,踩着细细的枝条探出身子,摇摇摆摆地摘最远的茶叶。母亲刷地变了脸,一把拉住我:“死伢子,你想吓死我啊!”我憨憨地对着母亲笑,母亲恼恨地瞪了我一眼,随即放下了紧绷的面容,露出了笑。 茶是苦的,酒是辣的,饭是甜的。酸甜苦辣是生活,先苦后甜是人生,尝尽人世酸苦,方得世间真味。 我喝过上千块的“金芽茶”甚至最高端红茶“中国红”,也尝过异军突起的“班章”“冰岛”,可是最让我牵挂的,还是母亲的茶。 母亲的茶,多了一丝不同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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