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辉

    去年帮岳父整理族谱，发现他们家族往上十代，只出现过一位上门女婿。而我们家几乎代代都有，便和岳父谈及此事。岳父说在湖北，给人家当上门女婿是件很不体面的事情。除非穷困潦倒、实在找不到老婆，没人愿意受此大辱。我们家是上海人，似乎并不很在意是否“上门”。

    我们上一辈中，姑父是上门女婿。之所以上门，原因很简单，他是家里老大，弟弟妹妹一大排，没房子结婚。好在从相貌、年龄、工资、学历各方面看，姑妈和姑父都很匹配。姑父当上门女婿，并没有在其他方面“吃亏”。不过惟其如此，缺少了某种平衡，姑妈在家很强势。每每夫妻俩发生什么争执，常让姑父滚回娘家。

    姑父被轰出家门，一个大男人自然没脸真的回“娘家”，常常不知上哪儿晃悠去了。每每等到晚上，姑妈不见姑父觍着脸回来，便着了慌。七八十年代，连BP机都还没有诞生，没法联系，姑妈只得亲自去姑父“娘家”。不过不是去请姑父回家，而是将她婆婆一通数落，批评她教子无方。她婆婆唯唯诺诺，过后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总能找回姑父，然后拎着他去给姑妈负荆请罪。

    姑妈一直没觉得她的婚姻有什么问题，直到姑父50多岁时，有一回在公汽上行窃，被警察抓住了，后来判刑一年。姑父在一家效益不错的国企工作，薪水较高，他行窃据说纯属心理变态，很可能是平日里太压抑了。姑父出事后，姑妈对他不离不弃，出狱后两人关系融洽了许多。

    我们这辈人中，大哥当了上门女婿，也是因为家里无房。大嫂家姐妹三个，大嫂很幸运，生了个男孩。孩子跟她姓，她家的“香火”因此得以延续，大哥在家里的地位因此也远高于姑父。

    像许多已婚男人一样，大哥也存私房钱，只不过他的私房钱全都用于孝敬父母。大哥单位效益不好，没有奖金更没有年终奖，他只能从平日买菜等环节抠出私房钱。好在大嫂粗线条，似乎一直没察觉。几年前，大嫂患乳腺癌。病愈后，两口子大吵了一架，险些离婚。原来大嫂一直知道大哥报虚账，暗地里帮衬公婆，只是没做声。她生病期间，小家庭经济紧巴，大哥依然这么操作，于是大嫂忍不了了……

    说到底，都是房子惹的祸。一个大男人“寄人篱下”，天长日久，难免会有一些委曲求全的压抑感。好在如今结婚基本都是双方脱离原生家庭，组成很彻底的新家庭，本质上不存在谁嫁给谁，也很少再有“上门女婿”了。我们家没有修家谱、族谱的习惯，姑父、大哥“上门”那些事儿，等我们这辈人离世，也就没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