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诗秀 你知道老年的定义吗?国外有个说法是“你的年龄再加五岁。” 这个定义,我完全服从。我还不老,还有五年。只是在这不算老的年纪,也出现一些微妙的变化。譬如,不时听到朋友过世的消息,悲哀之余也颇感兔死狐悲,好像这个谁都得去报到的地方离我越来越近了。 仔细一想,以往也有亲朋好友过世,只是从未有如此强烈的切身之痛。我居然也看起报纸上的讣文了,而且还不自觉地为素昧平生的人叹息起来。我研究这些人出生的年月,如果比我出生早,我就心想倒也是该走的时候了;如果比我出生晚,我还会为有些人的英年早逝悲痛。 以往朋友聚会老是要谈吃的,不是哪家的五花肉好就是哪个店铺的梅干菜烧肉妙,现在聚在一起却齐声抱怨:以往是穷得吃不起,现在吃得起却是再也不敢碰了。接着就谈些“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耳不闻、而腰酸背痛、而齿牙动摇之事”,彼此交换开白内障手术的经验,争先恐后地谈起身体各器官,心脏、肾脏、胃肠、血压、胆固醇等等全体出笼。人人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的病痛隐疾,详细得如数家珍。我们这些不算老的人聚在一起时,绝对少不了这一场“风琴演奏”(英文organ recital,风琴也指身体器官)的节目。 各地域对老年的定义显然有所不同,国内同胞一定没听过老年是“你的年龄再加五岁”的说法。以前未退休时,就免不了要听店员唠叨老太太长、老太太短。最初我还顾盼左右以为这些小姑娘在招呼哪位掉了牙的女士,后来才发现这老太太原来就是我本人。我的心一沉,陡然增加了那我本以为可以避免的五岁。我的亲友们也倔强得透顶,坚持让他们的小毛孩们叫我“姨奶奶”或是“祖姑婆”甚或是“高祖婆婆”。 换单位后我就又成了阿姨,店里的姑娘叫得亲热,让我恨不得把整个店一把买光。晚辈也懂得叫我阿姨,颇得我欢心。坐在公交车上,有时还有年轻人让座,让我十分过意不去。 我一向记性不好,又是个糊涂虫,常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糗事。我记不清别人的名字,在社交场所往往拘谨不安,生怕张冠李戴出洋相。现在情形没有好转倒也并未恶化太多,可见已经糊涂健忘到了极限。可是,如今我有借口可以把一切错误推在“老糊涂”身上,做错了的事,忘了的约会,出了问题的稿件,叫不出的名字,一概都归咎于早期的失智。旁人听到肃然起敬,好像还有几分同情。老之将至真还有点好处。 爱因斯坦果然正确,时间绝对是相对的,现在的时间以从未有的速度飞逝,肯定比以前快多了。我一眨眼就过了一年,而且这一年过得无影无踪。说光阴似箭的古人一定也是在老之将至的年纪才会有此灵感,只是说的是手拉的箭,而我的时间乘坐的是现代的越洋火箭。 其实我不是用日历来计算日子的,我有一个药盒,每天早晚各一次我要吃各种药物和健康补助品,一盒七格刚好一周,我的日子就被我的药物吃掉了。每天早上醒来,我总是欣喜地发现自己还活着,时不我待,这一天是多么地珍贵,该要怎样去好好把握呢?我赶快吃一堆药丸。话还没说完一晃就到了傍晚,当天色渐渐黑下来,我又吃一堆药丸,这无形而又有限的日历就又少了一页。 我只有自欺自慰:还好,我还有五年。(作者7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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