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波 我又梦到了那座大湖。 水波淼淼，岸柳含烟。但在那个午后，阳光才是那里的主人，洒在每一个角落，追得人无所遁形。 我一直记得，一路上高高低低的软泥，随着阳光而蒸腾，靡润一股无所不在的微薰味道。暖暖的午后，小草、贝粒、石块，都惬意地躺在懒洋洋里，一点不理会有人过来的叨扰。湖边一排排杨柳已开始泛黄，金黄的落叶簇卷起来，铺出一条柔柔的林间小道。顺着它走在水和树之间，你的神情些许忧郁，些许落寞。 浪花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一个接一个使劲地冲过来，试图把气氛弄得欢快起来。那股劲，带动水草兴奋地扭曲身体，不停摆动浮沉。这个湖一直以浪漫为豪，想拥抱它的人，都惊艳和沉醉在浓情蜜意里。头上的天空、云彩，岸旁的公路、山峦、树木，都见不得伤感，拼命昭示旖旎的情怀，在举手投足之间，力所能及地骄傲着优雅。 连湖里的几只水鸭也扑腾着，急急划过水面，飞溅起一串串水花。喧哗声打破了宁静的湖色，迅疾又知趣地沉默下来。你若有所思地看着湖水，看着那片纯净的蔚蓝，长长的睫毛掠过水面。 “知道这水为什么那么清澈吗？” “因为没有一点杂质。” 你摇了摇头，转过身来，“不，是方便你看到我的心”，紧接着补了一句，“一览无余”。几根似乎有些败了的柳枝垂下来，可能也被你精巧的面容打动，和着清风不住地拂你。你抬起手一边遮挡，一边定定地看着我。脸上一泓透亮，那么洁净，那么熟悉，我一直想把一生都溶在这冰清里。 我时常会想起那双眼睛。 远处有游船映着光，衬着对岸山色，在湖中间悠然驶过。这是一片网红的爱情胜地，船上或许就承载着许多浪漫。是的，许多的浪漫就应当在那儿兴奋着。 你看了看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游船，停下脚步，蹲到湖边，脸颊靠着手臂，在湖水的倒映里出神了好长时间。我想起了理查德的《水边的阿狄丽娜》，这首钢琴曲给人一种难以磨灭的清新感，但它似乎不应该仅仅是音乐，也应该可以雕如一幅影像，就像眼前这样。 遐思之间，只见你把脖子上的玉坠取下来，轻轻放入水里。细浪在它上面微微荡漾。秋水的浸泡，理当片刻就会把玉染上一层清凉，潋滟中却依旧那么温润，那么无暇。 “你觉得它还是那个样子吗？” 我俯下身，手伸进水里接过玉坠。一股洁心的微寒，在暖日里沁着说不出的爽。“当然，谁也遮不住它的灵气，何况清水给它带来另外一种滋养。” “涤过。‘涤’字似乎很贴切，嗯，确实可以用这个优美的字。”浸了一会儿，我把玉捞出来，把滴着水珠的通灵重新戴在你的脖子上。玉坠交织的寒暖让人意乱情迷，我忍不住开了一句玩笑，“像不像是你用眼泪泡过？” “如果是泪水泡出来，那我肯定伤心死了。”你低头看了它一眼，“是的，要是分开，我一定是伤心死的。” 浪花似乎也听到你的言语，随即停止了喧嚣。游船不会也难过吧？居然逃得没影了。斑驳的阳光轻轻摇曳起来，不忍地摇头，连风都只是微微地，大气也不出一口。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你轻声吟着《钗头凤》，眼神黯淡得似乎比阳光还要快。湖水泛起来，仔细听你低低的声音，“唐婉也是在沈园里伤心死的。” 我有点后悔，试图宽慰一下：“沈园虽然精致，但毕竟是人造的园林。江南水乡里的小家碧玉，很难让人排解。她要是来到这泱泱大湖，看看大自然造就的这种壮阔的柔美，难说不会那么郁结。” 你却始终沉浸在自顾自话里：“可惜陆游了，有‘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气概，却没有把握幸福的勇气。白白用两个人的悲剧，成就后人的感慨，自己一辈子生活在愧疚之中。” 我们默默地走了一段时间，来到一棵高大的杨树前。你仰起头，手滑过粗糙纵裂的树皮，像是在抚摸，也像打气似的给了一种加持。青春的仙气，难说可以让枯了的树枝重新振作起来。橘色的围脖似乎也挺想帮忙，努力扬起来，绻围着你俩。光线都有点感动了，给了一个定格，把你们缠绕在一起的影子拖出好长。 我时常会想起水边那修长的倩影。 水声像是叹了一口气，虽然它还想一如既往，但太阳有点挂不住了，渐渐开始西沉。湖边不再像刚才那么温暖，树荫下的清凉，也有了玉坠一样的微寒。 “你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莫不是顾城也曾来过这里？竟然如此地贴切此情此景。 “不管怎样，只要在一起”，坚定的话语还是那样熟悉。一个微凉的时分，一条静谧的小道，为什么我会不断地回忆？东升西落的太阳周而复始，花园里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来来往往的人往往来来，在我的生命中，这句话时常都会响起。 欢快的阳光有些暗了，林子里真的有点寒。水面上一些浮萍，还在身不由己地随浪漂荡，时不时隐匿到夕光之中。一排排水杨，依旧对着岸边默然。金黄的秋叶，又开始在风中凌乱。岸，无声地曲折着，看不到尽头。 我又梦见了那座大湖，整个人都溺在明亮的湖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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