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随平 落雪,我以为还是落一窗的好。 这窗,最好是在乡下,木格窗,屋舍小,木窗也小,棱角分明,九宫格,糊一层薄薄的纸,仿若梦境,吹一口气,就颤,蜂鸣一般。窗扇里外推开,阳光也是斜着身子进来,临窗的位置最好留一条窄道,落得下一把藤椅,若是能庋置一藤桌亦好。紧挨墙角,最好掏出一方书架,古木装饰,坐在藤椅间,转身就能拿到。 晨推窗。一窗的雪,落在窗沿上,齐齐整整地立着,像是竖立的白色封面的诗集,半尺来高。“噗”,吹一口气,这累积着的雪花非但没有飞去,倒是回转了来,落在睫毛上,衣衫上,晶晶亮亮,轻轻地揉过眼眸,嘿笑一声。 合上半扇窗。一半留着。 伸出头去,对屋的瓦楞上,紧靠屋脊的杨树枝柯上,牛羊的圈棚上,墙垣上,都是积了厚厚的一层,绒绒的,像是羽毛拂过一般。若是这屋处在高处,村庄在低处,而村庄的开阔处,恰有一条宽阔的河流,而昨夜,恰恰是诗人杜甫住在此屋,便有了“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绝句,只是今晨,少缺了黄鹂两个,白鹭一行。 放眼处,三五只麻雀蹬枝飞临瓦脊,谁知,刚一落脚,就陷在了积雪里。昨夜的雪,该是落得多么静,多么深,比梦境还深。 谁知这鸟雀却是不安分的,跳跃着,翻腾着,就在瓦楞间,屋脊上,灰色的羽毛,衬着一屋白雪,让人心间生出一分雅致,一分迷恋。中国画讲究淡雅,简洁,若是能够挥毫描摹,这景致不就是一幅上好的画境么?鸟雀跃动着,白雪静默着,动静结合;近景有屋,远景有山,以小见大;而其余的画幅,就留白着,任尔遐思,任尔想象。 一幅画境,落在大地上,便成了一首诗。 贯华堂的金圣叹有访友诗云:“访君无一事,不遇亦悠然。野菜绕门出,小虫当户悬。昼厨寒有鬼,童子倨如仙。我亦便归去,关窗独自眠。”若不是深究诗人何时访友,单就访友不遇,“关窗独自眠”,已然让人身临其境,睡意浓浓。而若是恰逢一窗雪的农家屋舍,该是多么宁谧,淡然。 其实,这样的景致,也最是适合关窗独眠,抑或养鸟。 养鸟,不在居室,不在鸟笼,而是在落雪的院落。 冬日的鸟,山野突兀,况且大雪封山,便会纷纷飞临农家屋舍,只要在雪地上空出一席位置,撒上三两把谷粒,鸟雀们自会聚会,热热闹闹,便是赏鸟的绝佳时候。作家迟子建在散文中讲过,即便是在饥馑年月,她母亲也会在冬日落雪的窗台上撒上秕谷,晚上撒上,及至天亮,鸟雀们的啁啾声就会将她们从睡梦中叫醒来,推开窗,一窗的惊喜,一院子的热闹。时间久了,鸟儿们熟悉了,熟悉了窗棂,熟悉了喂鸟的人,相互间,便落下恒久的信任。作家冯骥才说,“信任,往往创造出美好的境界!” 不是么,养一窗雪,养一窗鸟,泽润生命,泽润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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