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天文
明代高濂《四季幽赏录》记载有冬天的十二种玩法,其中“雪霁策蹇寻梅、扫雪烹茶玩画、雪夜煨芋谈禅、山窗听雪敲竹”等有关玩雪的占七种之多。和高濂同时代的冯梦祯,干脆把居住的房子叫作“快雪堂”,可见古人对雪有多喜爱。
也是冯梦祯,他在《快雪堂日记》中写道:万历三十一年,正月初五开始下雪,一直到十三,雪霁,日晴,夜间月色甚佳。冯梦祯迫不及待引舟湖上赏雪,途中逢三位好友,邀至船上喝茶。十五日又携歌伎于湖上,舟中接待客人,吟诗作对,乐不思归。他自己索性夜宿舟中,家也不回,活脱脱一个“雪痴”,也用行动诠释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句话的真意。
相较而言,舟中赏雪永远绕不开柳宗元笔下的渔翁。“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诗人仅仅用二十个字,便于世人面前铺展开一幅幽僻冷清的画面。“千山”“万径”使这幅画的背景广阔辽远,后面加上一个“绝”一个“灭”,将孤独、寂静推到极致,烘托“孤舟”“独钓”的无比渺小。可从另一个层面想,渔翁何尝不是在赏雪呢?如此一来,虚无缥缈、可望不可触的画面便氤氲出温暖之意,抵消些许冷意,使人向往之!也反映出渔翁眼光之独特,觅到如此绝佳的赏雪胜地,景物契合心境,蕴含渔翁的清高、孤绝,摆脱世俗,超然物外。
这样的例子很多,如刘长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中“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这首诗历来解释不同,不管夜归的是“诗人”还是“芙蓉山主人”,青山蒙蒙,跋涉艰辛,风雪交加,清寒冷冽。但如果夜归人是贪恋山间雪景以致晚归,再添几声犬吠,人间烟火之气立刻升腾起来,画风急剧转折,欢喜意味展露无遗——真是一位贪玩可爱之人!
当然,直面玩雪的描写也不少,且趣味盎然,恨不能身临其境,探视一番。如这位老兄,“三冬披红毡衫,裹以毡,跨一黑驴,秃髮童子挈尊相随。踏雪溪山,寻梅林壑。”踏雪寻梅也不忘带上黑驴以及童子,如此美景岂容错过?想让他们也领略领略雪景之旖旎。最重要的是还携带酒杯,看到梅花,这位老兄便浮觞剧饮,沉醉酣然,忘了花中的自己,也忘了眼中的梅。如此放浪形骸之举,实在是愉悦之极的表现。
文雅的玩法儿更多。如扫雪烹茶玩画,有雪茶破寒,有笔趣雪移画中,岂不快哉妙哉?如雪夜宿禅林,煨芋谈禅,烤好的番薯,既暖手,又暖胃,吃饱后还能谈论“有为是禅,无为是禅”之类高深的命题,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体验。或者听雪敲竹,雪洒竹林,声韵幽远,空灵幽寂,偶尔折竹一声,此时以清冷练心,顿时有所感悟,有所斩获……
古代讲究“天人合一”,认为社会人文和自然是一体共生的,形成了自然物象与人文物象之间的匹配连接,如晶莹的雪和超凡脱俗的隐士。今人学不来高濂、冯梦祯那样的种种玩法,但面对美好的事物,今人和古人是一样“嗨”的。即使是一场小雪,也会咋咋呼呼、大喊大叫,打雪仗、堆雪人,和某人在雪中来一次走着走着便白了头的浪漫,在朋友圈、抖音里晒雪景……玩法颇多,花样翻新,单单堆出的雪人的装扮便是千奇百怪,给寻常生活平添了活力生趣。从这种意义上讲,雪更像是通向快乐的道具或达到某种境界的通道,至于何种玩法儿,则显得次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