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金贤
每隔几天,我都会走进会泽古城的巷子深处,奔着那股浓浓的砂锅饭的味道而去。我对这条巷再熟悉不过,依稀觉得是回故乡的路。
会泽古城,建于清朝雍正年间,历史上几经损毁又数次修复。巷子古旧,六尺宽的小路,在百年风雨里飘荡着幽静的气息,让街口的车辆成为看客。被岁月打磨得泛着光的青石板,恍若镜面,照出明清的风韵。古旧的房屋,仿佛是小城外衣上的补丁,在阳光里透着古朴的气息。小巷两旁狭窄的门店里,时不时露出几个虫眼密布的木制老栏柜。有人在路边摆个小摊,卖果蔬、粮油和米面。有人挑着瓜果在巷子里走动,脚步声轻盈,仿佛来自远方。
烟火的气息越来越浓,其间还飘出淡淡的米香味。我知道,我无比渴望的味道近了,那么朴素且纯粹。果然,一面黄色的旗子映入眼帘,在微风中向我招展,上有“砂锅饭”三个字。黄色的旗面布满熏黑的斑点,看上去有些年代了。旗子下方,一个大型的蜂窝煤炉发出红彤彤的光,上面摆着几口热气腾腾的砂锅。侧面看,小店敞开着门但并不明亮,甚至带着一种潮湿而幽暗的气息,却像有一种魔力,拉着我往里走。
我所在的会泽县城,曾因盛产铜而闻名,南铜北运,让它享有“万里京运第一城”的美誉。而本地产的土陶,淹没在铜的光辉里,失去了光泽。这种源自泥土,由匠人塑造成型,经烈火淬炼而成的土陶,难以登上大雅之堂。于是,它沉入市井,进入了寻常百姓家。因造型和用途之别,人们大多叫它砂锅或陶罐。
早年在山村,母亲用砂锅熬肉或煮饭,那味道里掺杂着一丝泥土的芳香。但因食材稀缺,砂锅里的食材极为单调,吃一次当过年。多年后再吃砂锅饭,发现里面竟有丰富的食材,思及母亲的艰难,对砂锅饭便有了一种特殊的情感。
小城不大,但小巷隐蔽,一般人难以找到,吃砂锅饭也不容易。大概是砂锅那土里土气的外形,难以惹人注意。这条幽深的小巷,留下的大多是寻常百姓的足迹。他们路过时,寻香而去,吃一锅砂锅饭填饱肚子。专程为砂锅饭而来或是像我一样对砂锅饭有特殊情结的人,毕竟极少。此刻,我走进小店,随即陷入一种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墙角杂乱地堆着一些蔬菜,眼前出现一个冰柜、一个碗柜、一个灶台和几张桌子。五六个人占领了所有的桌子,低着头自顾自往嘴里扒饭。一段短暂的宁静后,我听到了女店主的招呼声和火焰的“噗噗”声。
我知道,心急吃不了砂锅饭,便找个位置,坐下慢慢等。其间,我眼睛里反复出现这样的场景:一锅锅砂锅饭从灶台的大火上取下,加了食材,又放到炉子的小火上慢煨。男店主守在炉子旁,不断转动砂锅的方向。
过了许久,一锅砂锅饭端上来,发出“滋滋”的响声,仿佛米粒在锅里跳动。揭开盖子,蒸汽如雾一般漫溢,鲜香的味道轻轻飘进鼻孔。雪白的米饭上,铺着火腿肠、腊肉、咸鸭蛋等食材。几小块洋芋则大半没入米饭里,轻轻一碰,像一团雪散开来。舀一勺饭,配一口咸菜,再喝一口当季的蔬菜汤,一种香喷喷、热乎乎的滋味瞬间溢满全身。
暂且放下辛酸和劳碌,静下心来慢慢品尝,这市井之味才是平凡生活的滋味。一锅砂锅饭,看似做法简单,却凝聚着太多智慧,承载着人们对市井美食的期待。其实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美食,它不起眼,甚至常常被遗忘,但长时间不吃,总让人觉得生活少了些什么。
走出小店,天已擦黑。远处的大街上,华灯初亮,人们的脚步渐渐散去,让小巷显得更寂寥了。但喜欢砂锅饭的人,更眷恋这世俗的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