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竹园居

物件的残缺是无法预计的，是“无常”的。《修补大水瓮》一文中写道：“鄙人专门焊磁铁石、器片。有破烂水瓮，只要破片存在或缺小块者均能修补完全，保不漏水。且焊处，较原质更坚固耐久。是诚利用废物，有益社会之一事也。钉釟子多少不取分文，只要约好价。如有破缸烂瓮，愿修补者请速。赐顾四方、惠顾诸君为己任，欢迎之至。”这是清末、民国年间，西安街头张贴的一张小广告上的内容。修理也好，补缺也罢，仔细想想，它最大价值在于：修复人心，弥补遗憾。

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中国的四大发明：造纸、火药、指南针、活字印刷。但我们还有一个重要且使用更广泛的发明，反而没有被列入四大发明，那就是瓷器。

我们常说的陶瓷，从科学意义上讲，是两种东西，一种是陶，一种是瓷。那么陶也好瓷也罢，初期烧造的就是一个碗、一个杯子，是用来盛饭、盛水的容器。我们今天不要狭隘地把容器理解为就是杯、碗。它包括了很多，比如住房、小汽车也是一个容器；再比如现在储存信息用的移动硬盘，也是一个容器，可以容纳海量的信息在里面。所以，人类文明的每一次进步，都跟容器有关。

陶瓷的好处是什么呢？就是它能就地取材，随心所欲。想捏个碗就捏个碗，想捏个罐就捏个罐，相对来说比较容易。陶瓷的缺点就是易碎，把这个碗做成了，稍一不小心就打碎了。我以前曾经收过生产于清朝康熙年间，刻有字的青花瓷碗和锔着钉的瓷盘。修复瓷器是一种无奈之举，从前物资匮乏，谁都不想弄丢或砸碎自己的饭碗。

生活中能被很多人喜欢的事物，一般都会和日常生活有关系，我们使用的东西经常会损坏。小时候物质没有现在这么丰富，裤子如果破了，母亲会送到裁缝那里打一个补丁，锅漏了，会拿去补一个底，这样的修补是出于节俭的目的，并不讲究美观，将就着继续使用就是了。瓷器的修复也同样遵循这个原则：一种是将碎片用动物胶黏合，然后用宽的银皮包住裂缝，这种方法出现在宋代；还有一种是锔瓷的方式。后一种延续的时间更久。但这两种方法主要目的是恢复物件的使用功能，美观与否不是首先考虑的。

多年前我偶得一只宋代白瓷小杯。胎很薄，杯口有缺失、杯身有两道冲，被人工修复过。茶杯修复比较独特：杯口用黑漆把破损的地方补全、黏合，然后打磨，再在黑漆上面涂金漆，这种修补技术叫金缮。杯身冲裂处，用锔钉加固，锔钉形如蚂蟥，因此得名“蚂蟥绊”。但锔钉所用的材质极为特殊——黄金，实属罕见！

清代袁枚《随园食单》中写道：“美食不如美器。”他认为，菜肴出锅后，该用碗的就要用碗，该用盘的就要用盘，“煎炒宜盘，汤羹宜碗”。古人不仅精于美食、佳肴，还精于美器！

我的这只，是杯口点缀金缮、杯身锔金钉的小杯，喝茶得用两根手指捏着，小心翼翼地喝。它是真正的小巧，小到一杯只能呷两口茶，玲珑的器形惹人喜爱。因采用金缮、锔瓷的双重工艺修复，让本是完美的瓷杯虽因破裂成了残器，却又得以涅槃重生。人工造就的缺陷美，碰撞出白瓷配“金鞍”的梦幻景象，呈现一种偶得之美。实属一件美器。

金缮原本就是用于修复价值很高的物品，欧美不少博物馆中陈列着用金缮修复的中国瓷器。从锔钉材质——黄金来看，它是世界公认的贵金属，单从金色本身的视觉效果而言，也几乎没有第二种材料可以取而代之。人们常说，历史没有真相，只残存一个道理。小杯携带的信息量，验证了它还是一件重器。

生活中我们会珍惜地对待每一件器物，坏了也舍不得扔，还以惜物之心修复它。回头想想，我觉得“惜物之心”，其实就是人们想要悉心经营生活和情感的那一份热情。有了这样一份热情，才会用贵重的黄金去修补爱用的小杯；才会用最大的耐心和善意去面对生活中的挫折。所以说，小杯不仅是生活的镜子，也是感情和记忆的载体，因而变得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