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国梁
我回到老家的小院,见母亲正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她见了我,指了指院子里的小菜园说:“去,摘几个西红柿,一会儿洗洗凉拌。再割点韭菜,我做个韭菜炒鸡蛋!”我一边应着,一边走向小菜园。
我家的厨房与小菜园只有一墙之隔,几步远。平日做饭,母亲经常就地取材,扭身去菜园摘个菜,回头做成美味,很有立等可取的效果。我特别喜欢这种现摘现吃的方式。刚刚西红柿还红艳艳地挂在植株上,瞬间就变成一瓣瓣的,在盘子里摆成一朵花,上面撒上厚厚的白糖,散发着清甜诱人的味道。韭菜也一样,刚刚还在园子里摇曳着身姿,转眼间就化作了喷香的菜肴。
厨房离田园有多远?我觉得厨房离田园越近,吃起美味来越是一种享受。田园里那些带着土地和阳光气息的蔬菜,在厨房里巧妙化身为美味,这本身就够神奇的。我们享受的不仅是美味,还有田园风情。另外,亲眼见证万物循环中这种奇妙的联系,心中总会生出对自然慷慨馈赠的感恩之情。土地滋养着蔬果,蔬果滋养着人类。蔬果代代绵延,人类也生生不息。
当然,我们也可以只管吃,不必思考什么生命与生存的命题。在田园旁边吃饭,可以把酒问清风,可以敬草木一杯酒,很是快意。杜甫说:“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说的就是这种意境。春韭是刚刚剪下来的,上面还带着夜雨的气息,做成菜肴,要多新鲜有多新鲜。孟浩然《过故人庄》里也说:“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老友的饭食,带着浓郁的田园气息,吃起来格外有味道。
我内心一直有一个愿望,老了以后回归田园,过小时候那种厨房与田园毗邻的生活,享受烟火与诗意共存的妙处。我们这代人,人人心中都有个田园梦。大概是因为我们来自田园,就像有人说的那样,在乡间长大的人都带着田园基因。我甚至觉得这是人类共同的基因,因为人类是从田园走向城市的。我们从田园走出来,打造了城市。可是,我们离田园越来越远,厨房也离田园越来越远。渐渐地,生活缺了某种味道。
我们本带有“田园基因”,可是这种基因似乎要消失了。城市越来越繁华,城市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高楼中的厨房,离田园越来越远。更有甚者,相当一部分年轻人习惯了点外卖吃。他们从来不会想象自己吃的食物是如何长出来的,黄瓜和豆角在田园里各是怎样的姿态。我上小学的孩子,不知道草莓是长在树上还是匍匐在地上,他觉得草莓只是草莓,是从超市里买来的。在他的认识里,食物来自超市。而我就不一样了,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开始种草莓,我见证了草莓的整个成长过程。我的孩子吃草莓,只能吃出酸酸甜甜的味道。我吃草莓,却能吃出里面土地、阳光和雨露的气息。我对厨房里那些从田园来的食物,有种天然的亲切感。
有段时间,我的母亲在城里小住。她难以忍受这种不接地气的生活,说出气儿都不匀实。后来她在阳台上养了几盆青蒜,小蒜苗长势很好,几天就可以吃了。那天中午,她去阳台割了蒜苗,回厨房做了个蒜苗炒鸡蛋。这样的形式,让她想起厨房与田园一墙之隔的老家。那顿饭,是母亲吃得最香的一顿。
厨房离田园越近,我们的身体与心灵的距离越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