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商长江
我从小生活在农村,最熟悉不过的就是麦子。四五月份,正是麦子扬花灌浆的时节。某个下午,风徐徐吹过幽静的村庄、茂密的果园和恬静的牧场,轻轻将初夏的微醉吹进一望无际的麦田。青青的麦稞轻轻晃动如绿色帷帐,麦叶上还挂着颗颗晶莹的露珠,金灿灿的阳光照射在广袤田野上,仿佛梵高的一幅经典油画。
风低语着,麦粒渐渐饱满丰盈。在那迷人的麦浪声里,杨柳依依,那“沙沙”的响动让附近的村庄和磨坊显得更加静谧。偶尔有“咕咕,咕咕”和“嘎嘎嘎咕”“快快布谷”的声音传来,这是布谷鸟的声音,那时长几乎一样的叫声轻轻传过空旷的原野,不时惊起几只胆小的野兔和羽毛鲜亮的山鸡。
沟崖两侧的草全都不停地来回翻动,那遍布着的野蓟、荠菜、马兜铃、灰灰菜、车前草都在这行色匆匆的风的演奏中俯下身姿。暮色降临,我独自坐在垄沟沿上,静听麻雀的叫声。悄悄躲进草丛和麦田的它们,“叽叽喳喳”叫着,有时被偶尔经过的汽车喇叭声惊扰,“轰”地飞起又落下。那稠密而杂乱的声音,对侧耳倾听的我们来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它们交谈的余音穿过低矮的围墙和更广袤的麦田,渐渐弥散到四面八方。其中两三声嘹亮而悠长的起调过后,众声衰减,最后以若有若无的拖腔结束这场合奏。但我们并不能听懂听全,其中的几个音符传到我耳中,那微弱的咏叹调,已渐渐消逝于风中。
此刻,那辽阔的原野、幽静的树林、枯干的木头、高高的石堆、慢慢移动的羊群,似乎都被麻雀们随性而又富有亲和力的美妙乐章所征服,人间万物也被麻雀们的神秘曲调所包裹。
天已擦黑,暮色沉沉。无边的静谧里,麦子微微晃动着纤细的腰肢,仿佛在等待一件未知事件的发生。而安静的背后常常是更大的不安。轻轻荡漾着的风中,麦子似在窃窃私语,相互打着招呼,似乎白日里,它们是不得不正襟危坐的演员,给乡村里的人们演了一天的戏,也开始放松一下筋骨。地上有一棵孤独地站着的麦子,在风的吹动下似乎急切地呼朋唤友。
夜色温柔,星光闪烁在墨蓝的天空中,蝴蝶悄悄秘藏了行踪。村庄四周方块形苍绿色的麦田颜色渐渐黯淡,如轻波微漾的海,它们是农民们最后的精神家园和梦想出发的地方,是乡村最珍贵的农作物,是乡亲们最大的一笔财富,是他们半年收成的依赖。
此刻,出现在低空的鸽群像一个巨型铁锚,款款飞过风中的麦田,而后变幻阵形如一些不规则的几何图形,不断地与风角力,但鸽群所带来的某种如亲人来临的感觉,迅速使我心中那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清幽之情一扫而光!
此时此刻,我扯下一两穗麦子,两手聚拢轻轻揉搓,轻轻吹去麦芒和一些碎壳,将青青的麦粒放在嘴里一嚼,一种清香和汁水充盈的感觉悄然涌入口中,那儿时的记忆全都重新温故一遍。那时,也是初夏时光,一棵刚刚开花的楝子树在麦田里与紫苏地里的稻草人互相挤眉弄眼。而疯跑了好长时间的我们肚子“咕咕”直叫,于是就扯下一些麦穗揉搓起来,放在嘴里,大快朵颐。饱餐一顿后,各自回家!
天完全黑了下来。阵阵麦子的清香扑鼻而来,风吹麦浪,不就是风吹故乡、风吹岁月的声音吗?而这样的经历常常出现在我的童年、少年时期的某个傍晚。当时没有家室、没有生活和工作压力的我,不止一次地享受这闲暇时光。乡风阵阵,麦田荡漾,风和麦浪轻轻把幸福送进每一个村庄和每一条街道,也把希望和梦想送进每一个人的心中。
后来我离家求学、工作,这样风吹麦浪的场景就永远定格在往事的记忆里。而那个让人魂牵梦萦的故乡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