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春晓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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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去拜三座坟

□ 王贞虎

又是一年清明至。

在山间晨雾尚未散尽的时候,我早早便准备好了一切。竹篮里,三份祭品被我小心翼翼地码放整齐。奶奶向来嗜甜,所以我特意挑选了糖霜最厚的云片糕;爷爷总说酒能通灵,于是我将高粱酒装在了他生前最钟爱的锡壶里;父亲案头的青瓷茶盏还留着淡淡的茶渍,我特意去老茶庄称了二两明前龙井。

竹篾在掌心勒出了一道道红痕,微微的刺痛感倒像是某种隐形的契约,时刻提醒着我,这场即将开始的旅程,是一场久别后的相逢。

第一座坟,藏在老屋后的竹林里。我费力地拨开那些湿漉漉的竹枝,脚下的青苔已经漫过了碑上“故显妣慈母”五字。我赶忙拿衣袖轻轻擦拭着碑面,带着露水的竹叶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音让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清明。

那时的奶奶总是充满着慈爱与温暖。每到清明,她总会精心地把艾草团子捏成一只只可爱的小兔模样,当蒸笼盖掀开的那一刻,白雾里仿佛浮动着那一双双青绿的耳朵,充满了生机与趣味。她临终前紧紧攥着我的手,眼神中充满了不舍与牵挂,声音微弱却坚定地说,竹林里有她埋下的梅子酒,等来年开春便能启封。

如今,竹根盘错,犹如老人青筋暴起的手,充满了岁月的沧桑与力量。我努力地寻找着,却怎么也寻不到那坛承载着奶奶深情的酒。我将云片糕恭恭敬敬地供在奶奶的坟前,就在这时,忽然一只山雀掠过坟头,敏捷地衔走了半片残雪似的云片糕,那一瞬间,我仿佛觉得是奶奶在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接受着我的祭奠。

第二座坟,要蹚过竹溪才能抵达。对岸的野樱开得如痴如醉,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入溪水之中,随着清澈的溪水缓缓流淌。爷爷的烟杆,在我的记忆里明明灭灭,如同那些远去却又无比清晰的时光。

爷爷生前,总在这片河滩教我辨识各种各样的草药。车前草贴着地皮生长,充满了顽强的生命力;鱼腥草独特的腥气,甚至能惊跑整溪的游鱼。此刻,我在爷爷的坟前摆开了锡壶,浓郁的酒香迅速漫过了新培的黄土。恍惚之间,我仿佛看见他挽着裤腿从溪水里走来,衣襟兜满了刚刚摸来的螺蛳,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山风忽然猛烈地刮起,墓碑旁去年插的竹幡在风中裂成了丝缕,在风里跳着傩戏般的舞。我为爷爷的坟添了把新土,那土里混着细碎的贝壳,这些贝壳是他当年串成风铃挂在我床头的珍贵遗物。每当回忆起那些夜晚,贝壳风铃在微风中轻轻作响,仿佛爷爷的关爱与呵护一直在我身边,从未离去。

最后那座汉白玉墓碑需要开车前往。车窗外,一棵棵梧桐树呼啸而过,树冠刚刚抽出的新芽,就像父亲化疗后新生的发茬,脆弱却又充满了希望。

父亲走的时候,床头的日历停在了重阳前三天,那未写完的《茶经》批注里还夹着风干的玉兰花瓣。摆好茶盏,当沸水冲开茶叶的刹那,白雾中浮现出他灯下读书的背影。他总是说,等病好了与我一起去看甘宁山上的茶园,要亲身感受一番那漫山遍野的茶香与生机。

此刻,乡政府安装在山头的高音喇叭突然响起扫墓须知,机械的女声惊飞了茶雾里那短暂的幻影。我用手轻轻触摸着冰凉碑石上凹陷的姓名,在那一刻,我忽然懂得他为何总说茶凉后的滋味最深。也许,生活中的种种经历,就如同那杯渐凉的茶,在平淡中蕴含着无尽的深情与思考。

归途中,暮色已经四合,三缕青烟在身后各自盘旋。路过老屋时,竹林沙沙作响,恍惚间,我仿佛听到奶奶在轻声清点她的梅子酒;溪水拐弯处溅起的水花,像是爷爷烟锅里明灭的星火,温暖而又令人怀念;而父亲那杯未饮尽的茶,大约已化作满山的新芽,在清明的细雨里簌簌生长。

衣襟上的艾草香混合着檀香,竟奇妙地酿出了陈年梅子酒的气息。原来,只有走过这三座坟茔,才能真正懂得如何在心中与他们重逢,才能明白那份亲情的深沉与永恒,无论生死,都永远紧紧相连。

在这清明的暮色中,我带着满心的思念与感悟,继续前行,而他们的爱与关怀,将永远照亮我人生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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