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其军

“在冬天和奶奶一起晒太阳，一只麻雀偷偷上了我家的房，邻居家的狗在叫着汪汪汪，我懒洋洋，我暖洋洋，我的心情就像身上的棉衣裳……”单曲循环播放赵照这首《在冬天和奶奶一起晒太阳》，让我的思绪飘回到童年的时光。

小时候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的手冻得又红又肿，活像刚出笼的馒头。奶奶拽着我到院子里晒太阳，老院子的阳光总是暖烘烘的，懒洋洋地洒在青石板上。我们挤在那张磨得发亮的旧木椅上，阳光像有魔力似的，一点点赶走了身上的寒气。冻伤的手被晒得又痒又麻。我正觉得难受时，奶奶拿来几片生姜，在院角的火堆上烤得微微焦黄。她拉过我的手，用温热的姜片慢慢揉搓着冻伤的地方。那股暖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原先钻心的疼痛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奶奶那件洗得泛白的藏青色布衣上总带着淡淡的樟木味儿，仿佛把整个旧年月都藏进了衣褶里。我蜷在她暖融融的怀中，冬日的日头懒洋洋地斜照进来，把她脸上的皱纹映得金灿灿的。那些深深浅浅的纹路啊，活脱脱像老树根须爬满了面庞。她哼着不成调的山歌，院里的杨树枝头麻雀叽叽喳喳闹个不停，隔壁的大黄狗见着生人就扯着嗓子汪汪叫。

每年冬天，我最喜欢和奶奶一起晒太阳。奶奶虽然不识字，可我就是爱听她讲那些老故事——八路军打日本鬼子的故事。她总说自己年轻时日子苦得看不到头，现在总算熬出头了，老是念叨着要记住共产党的好，要不是他们带着咱们往前走，哪儿来现在这样的好光景呢。

上高中那会儿，课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几乎没怎么去看过奶奶。整个寒假我都窝在家里啃书本，直到有天听妈妈提起奶奶生病了，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就往她那个老院子赶。到了那儿才发现糖尿病引发的并发症让她的双脚肿得厉害，走路时再也看不到从前那种轻快的脚步了。她就那么整天躺在床上，时不时发出一声叹息。

那天太阳暖洋洋的，晒得人心里也跟着软绵绵的，我忽然就冒出了个念头——把奶奶背到院子里去。我找了张躺椅让她舒舒服服地靠在那儿，自己搬了个小板凳紧挨着她坐下。阳光像温水一样漫过全身，我一边轻轻地给她揉着肩膀捶着腿，一边瞧着她脸上慢慢绽开了那种许久未见的、浅浅的笑意。

高考我没有发挥好，索性去当兵。临走那会儿，奶奶死死攥着我的袖口不肯松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这辈子头一回见她哭成这样。新兵分配的时候，我自个儿申请去了几千公里外的边防哨所。大冬天跟着队伍在雪地里摸爬滚打，手指冻得发麻时，总会想起老家院子里和奶奶一块儿晒太阳的暖和劲儿。有时候累得真想甩手不干了，可一想起奶奶抹眼泪的模样，就又咬紧牙关把枪攥得更紧了些。

如今，每到冬天休假回家，我就爱搬个小板凳在太阳底下挨着奶奶坐着。那光线照在身上软绵绵的，把整个下午都染成了金色。奶奶脸上的皱纹深深浅浅的，每一条都像是藏着好多没讲完的故事。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时不时有麻雀从屋檐下扑腾着飞走。这样的午后啊，真是舒服得让人不想动弹。我在心里悄悄盼着，往后还能有这样的冬天，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