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鲍学良
多年不爱逛街的我，最近喜欢在菜市走走，因为喜欢那里的人间烟火……
关于菜市的记忆始于在罗平鲁布革的工地，父母参与兴建的每个电站，都会聚拢商机和人气，自然兴起的菜市或菜街子，不仅给忙碌的工人们带来了生活的便利，也给当地人带来了经济效益。各种山茅野菜、自种蔬果、家里放养的鸡鸭，见过没见过的，吃过没吃过的，都可以在街子上领略。它们带着露水、辛勤的汗水，带着泥土，带着山民们对外来客的好奇与对美好生活的期待，来到灯光球场边，在和水电工人及家属们的交易中交流着信息和情感，留下了相互对美好生活的期待，也有对未来的希冀。
关于菜市的记忆还停留在大理。
寒暑假期，回到外婆家，清秀、干净、从不串门的外婆，接下我的行囊，立马就会给我挎上背箩，赶街子去。我儿时是外婆背背箩，牵我的小手，少年时，是我背背箩，搀扶外婆的臂膀，在古城的菜市买鱼，买葱、姜、蒜，买乳扇、羊乳饼，买豆粉。我最爱在豆粉摊前，打一大片厚厚的豆粉，跟卖豆粉的大妈要了喷香的油辣子，抹在同样喷香的豆粉上，通红油亮的油辣子和暖黄Q弹的豌豆粉，一口下去，辣到脑门冒汗，爽到胃里，甩着舌头，讨一瓢冰凉的井水，咕嘟咕嘟灌下，美滋滋的，听着外婆跟她熟悉的老友用汉语或者白话，自豪地炫耀，我是她大姑娘家的老三……
关于菜市的记忆，还流动在鹤庆的一个个赶街的正午时光。
中午放学的我和小伙伴们，要用最短的时间从钟鼓楼（云鹤楼）西北面的学校以最快的速度穿梭到钟鼓楼东面的家宅，扒完一大碗没有几个菜，却依然美味的午饭，喝上一瓢同样冰凉的井水，再同样飞奔到学校。说飞奔是不可能的，在赶集的天，人头攒动的街，只能是见缝插针地钻。背着背箩、肩挑扁担的乡里乡亲，还有县城里的住户，穿梭在狭窄的街巷，展示着自己的劳动，购买着希望的美好。虽然从荷包、胸前、裤兜各处翻出的攒了很久的皱巴巴的钱，为货品“斤斤计较”，也不过只是在你来我往中，带着憨厚、质朴微笑，以独特的方式交流而已，买卖成交，反倒觉得之前的讨价还价，互不相让，就像善意的儿戏一般可亲、可爱，毫无芥蒂。至今还记得，村子里精心打扮的白族姑娘和小媳妇甜美爽朗的笑声和高原水乡特有的可亲的笑容，她们肆意展示着青春和美丽!
后来，念书、考学、工作，留在这个叫昆明的城市，单身时吃食堂，成家后吃母亲或者妻做的饭，鲜少去菜市。奔波劳碌的我，因为工作家庭的重压，对人间烟火，似乎淡忘了……
从怒江挂职回来，阔别一年，奔波半生，加之父母年迈，妻儿工作学业忙碌，我便不得不偶尔在下班路上，顺道蹩进昆明的菜市，买些熟食，应生活之急。
常去蔡家村买高上高的包子、豆浆、油炸豆腐圆子，还有菜市门口炒货铺里的香瓜子和炒板栗。豆腐店的老板是文山人，因为常去，买得多，因此也成了熟人，每次去，无论我是买白豆腐还是豆浆，她都会把现炸的豆腐圆子给我品尝，并且多给我些。
最爱去的还是麻园菜市。昆明人大都爱去篆新农贸市场，我却不太喜欢，市场太大，货品太多，天南海北的食材都有，反倒让人难以取舍。而麻园菜市，不大不小，刚刚好，可以从近华浦路一路右转过去，也可以从原云南艺术学院门口沿24中顺坡而下。闭目一想，整条路像极了一个反写的“之”字，彭端淑在《为学》中借富和尚的嘴说：“吾欲之南海，何如？”“之”是去、往之意，那么反写的“之”，倒有了回和归的意思。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的心灵体验，不就是回和归吗？
而且在麻园菜市，你只走露天的摊位，便可有头顶蓝天，面拂和风，感受落雨，脚踩泥泞的乡街子的体验。更绝妙的是，你在不知不觉中就跨过了穿越时空的滇越米轨铁路。那种在平淡质朴生活中，与历史的相遇，与旧有时光对视，让人欣喜若狂，感念于生活的美好。
记得儿子老超很小的时候，酷爱坐米轨小火车。一个周末的早晨，我带着老超从北站出发，乘米轨感受滇越铁路的慵懒时光，小火车一路鸣笛，行至麻园菜市时，路人都驻足等候，我和老超，无意中竟然透过车窗看见母亲也在驻足等候的人群中，手中提着菜篮，平静、慈祥地看着小火车。当我们三代人目光相遇的那一刹那，在老超稚嫩、惊喜的呼唤——“奶奶”中，在母亲发现的欣慰且一如往日的平静慈爱的目光中，我真切感受到，这人间烟火气的温暖，生命不期而遇的幸福！
到麻园菜市，我会买酸辣粉和自选炒饭，最爱买的还有麻园的木姜子泡鸡脚、撒撇和水腌菜拌烧猪皮以及炸肉皮、手舂牛干巴。卖泡鸡脚的小媳妇称完鸡脚后都会熟悉地给我多打几勺汤汁和拌料；包着头帕穿着筒裙的德宏大妈，熟悉我的喜好，总会多给夹些烧得黄窝窝的肉皮子和我儿子爱吃的细米线。一次天热，她还搬出塑料凳子，抓一碗德宏特有的细米线，打上几勺水腌菜汤，热忱邀请我坐在来来往往的菜街子上吃。盛情难却，我就如听邻家话的小孩，在众目睽睽中坐下，羞涩地吃了起来。尴尬中难以拒绝的温暖，便是最抚凡人心的人间烟火气。不仅傣族大妈，就连紧邻她卖傣味烧茄子的四川大姐都看我如熟人，帮着大妈算账，提醒年迈眼神不好的大妈，“老主顾”来了，多次央我尝尝她拌的傣味烧茄子是否正宗，望我多提宝贵意见。
我到昨天才品尝了她的手艺 。昨天，要给远在山东威海的懿霖寄家乡的味道。菜场嘈嘈，大姐问我为啥一直不光顾她的生意，我抹不开情面，只好答应她，试吃一次，等她拌茄子时，我一边帮她翻动要烧糊的茄子，一边跟她闲聊。我说，我买东西很挑，认准哪几家，就只买哪几家，就像谈恋爱，认准了，就不变了。
傣族大妈开心地笑了，给我一些做撒撇剩下的柠檬泡水喝，提醒我加冰糖。笑得前仰后合的四川大姐说：“对头，专情专意，要得！”
结果，我付了一份的钱，几乎得了两份的凉拌烧茄子，酸酸辣辣，软糯可口，唇齿留香中，朴素的食材令人回味。人到中年的我还在这朴素的生活中品出温热可亲的烟火气，味道真不错。
人生海海，这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