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仙云
午后,我捧一本《诗经》闲坐天井品茗静读,神思正漫游于三千年前《国风·鄘风·载驰》那“我行其野,芃芃其麦……”间。突然院门“吱呀”一声,邻家已读初中的欣儿捧着一个袖珍小炒锅欢快地走进来说:“阿姨,我刚刚学会了一道菜——炒鸡蛋,我妈妈说她小时候最爱吃,原来烧饭做菜也很容易,还有趣!”这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丫头,学做菜原来是因为学校开设了食育课程,她刚学会做的第一道美味,勾起的可是我们一代人舌尖上的记忆。
儿时每到晌午,一听到柴房里传来“咯咯哒”的鸡叫声,我便像插了翅膀一般飞奔过去。我会看到那只我最喜欢的老母鸡,它一边展开翅膀跳下鸡窝,一边像立了功似地向我“报喜”——“咯咯哒”叫个不停。我兴奋地捧起温热的鸡蛋,心间灿若花开。有时外出和母亲赶集归来,如果看到鸡窝里有三四枚鸡蛋,我便撩起花布衫的衣角将鸡蛋兜起,再小心翼翼把它们尽数放进陶罐里。在童年的记忆里,“鸡生蛋,蛋生鸡”这个美妙的过程,就像给我家种了一棵“摇钱树”。母亲用卖鸡蛋的钱置办家里的油盐茶酱,给我们买铅笔和书本。有时鸡产的蛋多,母亲拿去集市卖了钱后就会扯来花布,给我和姐姐做花裙子。每次我们穿上漂亮的裙子,小伙伴们总会投来羡慕的目光。
有一段时间,母亲去找在省城工作的父亲,会将幼小的我托给外婆照顾。白日里,外婆带着我去巷子里找其他孩子玩,游戏的快乐让我暂时忘记了想念母亲。可一到夜晚,我就站在大门外哼唧着等妈妈,这时外婆就会拿出她的杀手锏来哄我:“外婆用铁勺炒蛋给你吃,吃完美美睡一觉,你妈就回来了!”
多年后外婆患了偏瘫,母亲将外婆接来家里照顾。每天早饭,母亲会给外婆炒一小碟鸡蛋。每次我端着给外婆盛菜的盘子,炒鸡蛋的香味飘入鼻腔,“馋虫”就在嘴巴里“翻跟斗”,但我从来不舍得尝一口。深爱我的外婆卧于病榻,连下床走路都艰难,我是多么渴盼她能快点好起来。
家乡有个风俗,大人过生日吃一碗面,孩子过生日吃一个蛋。每到我们过生日,母亲就会给我们做炒鸡蛋。我端着洋瓷小碗,像手捧珍馐美馔,从不舍得狼吞虎咽,总是一点点用筷子夹起来,放在嘴里慢慢品咂。那鲜嫩的味道,从味蕾绵延至肺腑,美得我连睡梦中都咂巴着嘴。这也是我们童年的“病号饭”,每次感冒咳嗽,觉得饭菜难以下咽,母亲就会给我们炒一盘鸡蛋。说来也是奇怪,每每吃了那满满一盘子的“爱”,病痛都好了一半。在那个缺油少粮的年代,每次把鸡蛋拨到碗里后,母亲总会去蒸笼里掰一块黑面馍馍,在铁勺里擦了又擦,然后把那油馍放进我的碗里。
那天我托友人从乡下买了一箱土鸡蛋,兴致勃勃地做了一大盘西红柿炒蛋,虽放了各种讲究的调料,可就是品不出儿时那种独特的香味。那让我思之恋之的炒鸡蛋,融入的恰是我对童年的一份眷恋与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