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权利
“爸爸,你别走!爸爸,你别走……”我紧紧地拉着父亲的手,大声地哭喊着。我猛地坐起来,发现原来是一场梦。可我觉得父亲的手掌依旧温热,我攥着那虚幻的温度,枕巾洇开一片咸涩的潮痕。窗外的月光像一勺舀不完的回忆,恍惚间又看见父亲坐在门前石头上,等待我归来的身影。
我们家门前有一块大石头,是父亲平时休息所用。可自从母亲离开我们后,那块石头就成了他等待我回家的“老地方”。只要有我回家的信息,他就会坐在那里,一边抽着烟,一边与路过的邻居们打着招呼,一边向着我回家的方向看着。在一个春寒料峭的周末,我提着蛋糕和熟食,步履匆匆地回家看望父亲时,远远就看到了父亲穿着一件旧棉袄,头上戴着一顶毛线帽,显得有些笨重,但却无比温暖地坐在那块熟悉的石头上。我加快了脚步,父亲也看到了我,他的脸上立刻洋溢出了笑容,那笑容像春日里穿透寒风的阳光,让人感到无比温暖。我走到父亲身边,将手中的食物递给他,他接过去,笑得像个孩子。
“爸,你怎么又坐在这儿等了?”
“我想早点看到你。”
父亲的话语让我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顿时湿润了眼眶。似乎瞬间感受到了父爱的温暖。那是一种深深的爱,一种无私的爱,一种可以驱散一切寒冷的爱。在我心中,父亲就像那块石头,无论风雨如何洗礼,无论岁月如何更迭,他都始终坚守在那里,用他的爱,为我铺就前行的道路。每次回想起那个画面,我的心中都充满了感激。他用自己的行动,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坚守,什么是爱。
门前的石头是他每日的守望台。那石块被风雨磨得浑圆,表面沁着苔痕,像一块沉默的年轮。父亲总坐在上头剥豆荚、修菜叶,或是只是盯着村口公路发呆。有次我归家迟了,暮色里见他蜷在石上打盹,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要把一生的牵挂都铺陈在路上。我轻唤他名字,他惊醒时眼神慌乱,像做错事的孩子:“哦,等你呢,锅里的水还煨着……”他总把等待酿成漫长的甜。我带回的每样东西都被他郑重地“收藏”:儿子画的歪扭蜡笔画被他放进玻璃框,妻子织的粗针围巾被他叠在枕边,连我随手扔的旧报纸,也被他裁成窗花贴在玻璃上。最后一次探望,我见他正用老花镜研究手机拍照功能,笨拙地调整角度拍门前的石头:“这石头等了你多少年,我得给它留个影……”
父亲临终前一天,我握着他那曾为我做玩具、为我拍蚊蝇、为我攥录取通知书的手,听着他给我讲着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亲情、多少次的难事。然而,当我看到父亲的目光时,他的眼神穿越了时间:有初学步时他弯腰扶我的晨光,有青春期叛逆时他沉默的叹息,有婚宴上他红着眼眶的祝福,还有此刻病房里刺目的白炽灯。那一眼望尽了所有未说出口的爱与牵挂,像一块沉入河底的石头,激起无声的涟漪……
父亲是在去年年底走的,像一片秋叶悄然坠入冬土。而今每当我回家时,总先抚摸那块青石。苔痕依旧,只是再无人蜷坐其上。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剥豆荚,指尖触到石面凹处他常年摩挲出的浅窝。风掠过时,仿佛能听见他絮絮的叮咛:“天冷加衣,别熬夜……”夕阳西斜,石影拉长,与记忆里那个等待的身影渐渐重叠。
父亲的一生是沉默的河流,滋养着却不喧哗。他像一块扎根土地的石头,任风雨雕琢却岿然不动,只为守护归家的方向。那些煎蛋的金边、窗户上的剪纸、手机里的石影,都是他无声的爱在岁月里凝结成的琥珀。
昨夜我又梦见他。他站在石头旁向我挥手,笑容像春日的蒲公英,轻盈而温暖。醒来时泪已湿枕,却觉心头安宁。我知道,只要那块石头还在,父亲的守望就永不会消散,它将在每个归家的黄昏里,继续为我点亮一盏无声的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