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茜

那年夏天，当月亮爬上河对岸的山头时，我脱下鞋子，踮起脚尖站在窄窄的青石板桥上，望着通往县城的小路，在漆黑的夜的尽头，我期盼着父亲的身影出现，更希望他能给我带来好消息。

那段日子，父亲每天清晨挎着公文包，推着二八大杠自行车，经过青石板桥时，他都会停留几分钟望着河对岸。我偷偷地跟在后面，蹲在路边幺爷爷家的鸡圈旁，我知道父亲是去县招办打探消息。我不想让父亲发现，为此哪怕有一天那只花色的公鸡啄了我的额头，我也不敢吭声。

我在县城读中等师范学校，临近毕业时，学校有推荐读大专的名额。本来我想分配后直接工作，但父亲始终认为，有读书的机会就要牢牢抓住。我清晰地记得，有天早上父亲送我去上学，经过青石板桥时，他挺直脊梁，双眉紧蹙，意味深长地指着沟畔的白色小花说：“女儿啊，你看那些花，这么漂亮，如果在公园里，是不是会引来更多人的关注？”父亲是老师，我知道他话语背后的含义，我盯着他的眼睛，狠狠地点了点头。

报名、填表、审核，一系列手续完备后，我们已毕业离开学校，得到的消息却始终是等候通知。

瞧着时间一天天地流逝，大多数同学都已经上班，我每天闲在家里，心里慢慢慌乱起来。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有天晚上，吃完饭，天有点闷热，父亲主动对我说：“走，我们去石板桥乘凉。”到了那儿，清亮的月光正好投射在沟渠中，堤边的白色花儿身披金光，我脱掉凉鞋，坐在桥边，双脚在水中晃荡，父亲慢吞吞地说：“女儿呀，读书的事可能有点麻烦，如果实在不行，我再去打听一下，看能不能先暂时到村上的小学去上课。”

村小学在我家后院，从小在家里都能听见“丁零零……”的下课铃声，上了师范学校后，我在心里就悄悄种下了一个梦——“做一名乡村小学教师”。因此，父亲话音刚落，我便高兴地望向父亲，月光下，父亲的银丝特别亮眼，青石板被父亲踩在脚下，显得坚硬而厚实，父亲紧锁着的眉头像藏着说不出口的话语。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政策变化，乡村小学被撤并的风声早就流传，可我又错过了分配的最佳时机，父亲也很担心我的工作。可没过几天，父亲意外接到通知，我正式被推荐到市区读大专。

一晃我已在讲台上站了近三十年，当年夏天留在青石板桥上的梦终未实现，大专毕业后，村小学已被撤并，我也分到了外乡的初中。青石板桥也早已被宽敞的水泥桥代替，河畔的小花与清水也被枯枝掩映。

如今每次回乡，我仍会不自觉地望向那座水泥桥，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那个赤脚站在月光下的少女——有些梦虽然改变了模样，却从未真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