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志新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自我退休后从滇西北老家来到美丽的春城栖居已快两年了。其间,亲历了这座被云贵高原托举着的城池之春夏秋冬,对传说中的“四季如春”之说有了更深的体会。
昆明向来以“春城”自诩,四季如春,花开不败。这称号固然是好的,但细究起来,却也不免有些“一厢情愿”。
首先是春城的春天,不像我所熟悉的滇西北,来得确实有些早。农历正月未尽,街边的樱花便已按捺不住,一簇簇地挤上枝头,特别是圆通山、宝海公园的樱花更是霸道,大有一夜之间欲占领整座城市的气魄。从发现花蕊到怒放,短短几天那粉白的花瓣便铺天盖地,在微风中颤颤巍巍,像是怕冷的小姑娘,偏要早早地换上春装。
紧接着,教场中路、盘龙江畔、春城路、北京路的蓝花楹登场,那绵延数公里的蓝紫色花海,是昆明春日最美的风景。满眼尽是蓝紫色的迷雾,连空气都浓稠得能粘住飞鸟的羽翅一般。而昆明的春天在我看来又过得非常之快,仿佛只是冬夏之间的一次深呼吸,转瞬即逝,人们尚未来得及吟咏“春城无处不飞花”,那花便已零落成泥,被烈日烤得干瘪了。不像我的故乡,春天来得迟,去得也慢,特别是那最能代表故乡春天的凤凰花,一开就是三四个月,红红火火的。
昆明的夏天,倒是挺温和的,最热时温度通常不会超过30℃。这比起我地处干热河谷的老家实在算不得酷热,这里简直是个避暑胜地。进入夏季,昆明的雨也是来得突然,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瞬间便大雨倾盆。那雨点大而密集,噼里啪啦砸下来,打在脸上一阵阵生疼,又匆匆离去。雨后,走在大街上,空气中始终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混杂着路边小贩烤石屏臭豆腐的味道,还有烤红薯、烤洋芋的焦香,竟也成了一种独特的市井气息。
这时,翠湖的荷花便在这反复无常的天气中悄然绽放,荷叶倒是大如伞盖,可花蕾比起故乡的荷花却娇小了些。我曾几次到过翠湖,湖边总有老者不论天阴下雨,还是艳阳高照,都在那里拉二胡。有一次我坐在石凳上听,忽见一只蜻蜓停在荷尖上,翅膀颤动不停,竟与弦音合着节拍。想来这老者日日在此,早已与这荷、这湖、这蜻蜓达成了某种默契。
秋天的昆明是最为暧昧、最为可人的季节。说是秋高气爽,实则也是阴晴不定。早晨出门需穿外套,中午却又热得只能穿短袖。满城的银杏叶黄得极慢,仿佛是在与时间较劲。待得终于黄透了,一夜大风便将其尽数扫落,铺满人行道,踩上去沙沙作响,别有一番滋味。清洁工人扫了又扫,那叶子却像是无穷无尽,今日扫净,明日又铺满一地。昆明的秋天,便是这样一场与落叶的持久战。
冬日的昆明最是名不副实,都说春城无冬,这点倒是真的,特别是于我而言几乎没有存在感。大江南北,尤其是地处北方的诸多城市冬日早已是银装素裹,而昆明却仍绿意盎然。只是那绿,已不如春夏时的光鲜亮丽,一眼望去那众多的植物上像是被轻纱笼罩着,但依旧是湛蓝天空暖阳一片,绝没有那种萧瑟之感。昆明的冬日早晚温差极大,晨起时寒气逼人,到了正午却又暖如春日。老人们常走出户外,在小区、街道边或公园的长椅上三三两两晒太阳,一坐便是半天。他们眯着眼,看湖面上的野鸭游弋,看街上行人匆匆走过,看时光在自己身上缓缓流淌。
四季轮转,春城却始终温和。昆明的四季,说是如春,实则各有各的脾气。春天太短,夏天又太闹,秋天太黏,冬天则太温和,这里的时光仿佛被拉长了一般,一切都慢了下来。初到昆明时,我极不适应。特别是每每仰头,总觉得这蓝色太过奢侈,总是蓝得有些过分,仿佛是被谁用靛青的颜料肆意泼洒过,不留一丝空隙。但春城人却始终乐此不疲,年复一年地夸耀着自己的城市。每当外地人来了,总要感叹一番气候宜人;本地人听了,便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仿佛这气候是他们亲手调教出来的。后来才知,这便是春城的常态,四季如一的蓝,四季如一的晴,四季如一的温和,昆明的每一个季节,都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其实,所谓“春城”,不过是人们对这座城市的一种美好想象,就像那滇池上终年不散的薄雾,朦胧中透着几分不真实。但人们需要这样的想象,需要这样一个四季如春的梦境,来对抗现实中那些不尽如人意的部分。昆明的四季说到底,不过是时间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它以自己的节奏流淌,不为人的意志所转移。而我们这些寄居于此的过客,所能做的,不过是尽量适应它的脾性,在每一个不是春天的季节里,寻找一丝春天的痕迹。别问秋深几许,相信住在春城久了,人定会变得平和,不再急切地追逐什么,也不再焦虑地抗拒什么,就像这里的天气,不冷不热,不慌不忙。有时我想,人生大抵如此,不必大起大落,平平淡淡才是常态啊。
如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