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春晓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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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石榴酒

□ 瞿杨生

九月的风开始带着刀刃,削去了夏日的余温。院子里的老石榴树却正红得热烈,果实像一盏盏小灯笼,在日渐疏朗的枝叶间灼灼地亮着。父亲站在树下,仰头望了许久,忽然说:“今年的石榴,够酿两坛酒了。”

那些石榴确实饱满,有的已经裂开了口,恰似父亲笑时的皱纹,露出晶莹如宝石的籽实,在秋阳下闪着微光。父亲搬来那把用了多年的竹梯,搭在树干上。梯子的横档早已被磨得光滑,映着人影。他踩上去的时候,梯子发出熟悉的吱呀声,如同一句低沉的叹息。

我伸手想去扶,他却摆摆手。“不碍事。”他说着,右手已轻轻托住一颗沉甸甸的石榴。他摘石榴格外慎重,近乎虔诚,不是扯也不是拧。指尖抵住果蒂连接处微微一扳,果实便听话地落进掌心,连一点皮都不曾蹭破。他回头瞥我一眼,目光里含着笑意,却什么也没说。

竹筐渐渐重了起来。有一颗特别圆润的滚到我脚边,拾起细看,绯红的果皮上还沾着晨露未干的痕迹,阳光下莹莹然沁着一层蜜光。忽然想起许多年前,我也是这样站在树下,看着父亲摘石榴。那时性子急,抢着要自己动手,结果扯下一颗未熟的,掰开来籽粒尚且苍白。父亲也不恼,只掰了一小瓣递给我:“再等等,等它自己甜。”

“够了。”父亲从梯上下来,裤脚沾了些许草屑,袖口也被枝丫钩出了一根线头。我接过竹筐,里面堆满了石榴,它们相互依偎,散发着清甜的、带着秋意的香气,还有一丝微涩的气息。

厨房的窗台下早已备好那两个青陶酒坛,坛口还残留着去年酒液浸出的淡红色印记。父亲打来清凉的井水,我蹲在搪瓷盆前轻轻搓洗石榴。水波荡漾,那些红润的果实在手心中转动,偶尔相碰,发出沉实的轻响。父亲坐在小凳上剥石榴。动作很慢。指尖染了淡红,像是被秋色浸染。

“现在尝着甜,酿久了才有酒香。”父亲说着,将捣碎的石榴籽层层铺进坛中,间或撒上一把冰糖。他突然用竹筷在坛沿轻敲三下,这是家里传下来的老规矩,说是“叫它们莫忘本味”。夕阳透过窗格照进来,在他的白发上镀了一层金边,与指尖的淡红遥相呼应。徐徐注入凉白开后,有些籽粒浮浮沉沉,宛若许多未说出口的话。我们都静了下来,听见窗外风吹过石榴树的沙沙声,和远处归鸟的啼鸣。

坛口糊上黄泥后,父亲拍了拍坛身,仿佛在安抚一个老朋友。傍晚时起了风,带着凉意,父亲站在门边擦手,毛巾拂过掌心的茧纹。临走时,他往我衣袋里放了一把石榴籽:“刚剥的,甜。”我捏着那些饱满的籽实,忽然觉得连衣袋也变得沉甸甸的,一捧温暖的秋光好似就此拢在掌心。

回望时,父亲的身影已融进暮色里,只有那棵石榴树仍在风中轻轻摇曳。那些还未摘尽的果实高高地挂着,在渐深的秋意中默默积攒着来年的醇香。

我想,人世间的父爱大抵如此。如这九月的石榴,总要经历时光的发酵,才能酿出深处的醇厚;似这坛中石榴酒,默默在时光里沉淀出醇厚。父亲的情,从来不曾挂在嘴边,只藏在一把悄悄放入衣袋的石榴籽中,藏在那年复一年“等落雪时回来”的叮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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