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春晓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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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起蟹肥,人间至味

□ 钱国宏

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稻熟水波老,霜螯已上罾。味尤堪荐酒,香美最宜橙。壳薄胭脂染,膏腴琥珀凝。情知烹大鼎,何似莫横行。”北宋史学家刘攽的这首诗,道出了秋日食蟹的舌尖享受与胸襟诗意。

幼时曾寄居外祖父身边多年,对江南水乡的蟹事颇为熟悉。江南的蟹与别处不同,它不以巨硕称雄,而以丰腴取胜。尤其湖蟹,壳似青釉,腹如白玉,螯足绒毛金灿。秋风渐凉,渔人便驾小舟出没芦荡深处。夜色沉静,只听得篙子拨水,欸乃轻响。蟹见灯火则不避,反举螯相迎,“灯诱青蛾投,焰招紫蟹来”。这般捉得的蟹,最是生猛鲜活。外祖父家离太湖不远,平时也喜欢吃蟹,因此每至秋深,他必要亲赴湖边,择一小馆,温一壶黄酒。店家从竹篓中取出三五只蟹,绳尚未解,那蟹竟能嘎吱作响,螯足在空中乱划,显出桀骜之气。外祖父以指轻叩其盖,声若击磬,便颔首道:“好,肚脐饱满,必是膏脂丰润。”

蒸蟹最能考验厨师的灶间功力:火候欠则腥生,火候过则肉老。须得大锅沸水,姜片铺底,蟹腹朝天——如此膏黄不泄。猛火十二分钟,少一刻不成,多一刻便损。揭锅时云蒸霞蔚,橙红青黛交错,热气携带着一股极其复杂的鲜香扑面而来,霎时满室皆春!

吃蟹是件雅事,亦需耐心。心急者啃嚼一番,往往糟蹋了七八分真味。外祖父吃蟹极细致,在幼时的我看来,这就像是一种仪式:小银锤、铜钎、竹签等一一排开,盘中拿得熟蟹来,先卸八足,次去螯钳,后开脐盖。蟹盖掀开的刹那,但见满壳金脂,艳若琥珀,凝如冻玉。第一勺膏黄多半是“奖赏”给我的,那滋味在舌尖炸开,竟似将整个秋天的精华都浓缩其中:有湖水的清甜,有菱角的脆嫩,有桂花的馥郁,最后归为一种深沉厚重的鲜,缠绵悱恻,久久不散。蟹肉真是妙物,螯肉如松仁,紧实弹牙;腿肉似银丝,纤长甘美;至于主体,瓣瓣肉质如千层锦绣,用银匙细细刮来,蘸以姜醋送入口中,顿觉四肢百骸无不通泰。姜醋的调配也大有讲究——镇江香醋为底,姜末切极细,稍兑白糖,如此方不夺蟹之本味,反添辛香以驱寒凉。

读初中那年,秋雨连绵,与外祖父对坐窗边剥蟹。窗外雨打残荷,噼啪作响;窗内蟹壳堆叠,渐渐成山。外祖父呷一口热酒,说:“蟹之至味,不在肉,不在膏,而在‘寻’字。”我边翻书边怔怔地看着外祖父。他笑笑,一指蟹螯:“若轻易得之,便失却滋味。须得费一番功夫,剔挑抠挖,方知每一丝肉皆来之不易。人生百味,何尝不如此?”

去年秋,塞北一挚友携妻将雏来江南看我——彼时我正在外祖父的老宅中修改剧本。有客来访,自然要以蟹相待。挚友尝蟹时大为惊异:“此物张牙舞爪,吃起来繁琐至极,何堪如此厚爱?”我笑而不答,只将一只饱满螯钳递去。待他费力剔出整条嫩肉,蘸醋咀嚼时,眼中蓦地一亮:“原来如此!”二人遂相视大笑。

世间至味,多半要历经一番折腾才得圆满,若都如猪肉般切块便煮,还有什么意趣?如今城里人多图方便,直接去馆子点“蟹粉豆腐”“清炒蟹钳”。机器剥出的蟹肉整齐划一,却总觉少了什么。或许少的正是那份亲手拆解的乐趣——银钎挑肉时的专注,指甲被蟹壳染黄的俏皮,甚至不小心被尖刺扎到的轻呼。美食的真谛,从来不在果腹,而在“寻”的过程中心神的摇曳与欢愉。

深秋蟹最肥,却也最是短暂。霜降一过,蟹黄渐硬,肉质渐松。因此吃蟹要趁时,如同人生许多乐事,错过便是明年。外祖父每到深秋便要腌制醉蟹:选肥硕活蟹洗净,以酱油、黄酒、花椒、冰糖等料浸没,密封月余。启坛时酒香扑鼻,蟹肉如凝脂,咸鲜中带着微甜,佐粥最妙。这便是在冬日里封存的一坛秋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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