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甘武进

母亲的另一个孩子叫阿福，它是一只猫。

母亲的葬礼上，在她生前劳作的菜地边，我们把母亲的骨灰盒埋下去。无意间，我看见阿福趴在菜地边的苦楝树上，正盯着母亲长眠的地方。我再去看时，阿福抬起头来，停了几秒，从树上跳了下来，钻入杂树林中，片刻间就不见了。

阿福与母亲的相识很偶然。那个春雨初歇的清晨，母亲轻轻地推开木门，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劳作。在门口的石礅旁，一只小猫蜷缩在那里，湿漉漉的毛发紧贴着瘦弱的身躯，它的眼睛明亮之中又带着几分胆怯，望着母亲，轻轻地“喵”了一声。母亲的心瞬间被这声微弱的叫声击中，她弯下腰，将小猫捧起来说：“可怜的小家伙，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母亲给小猫取名“阿福”，期望它自此之后过得幸福，也期望它能给家里带来福气。阿福似乎懂得母亲的心意，它总是紧紧跟在母亲身后，母亲在厨房忙碌，阿福就乖巧地趴在灶台边看着母亲，偶尔发出几声轻柔的叫声，仿佛在和母亲聊天。母亲做饭时，会特意留下一些小鱼干，待饭菜做好，便将小鱼干放到阿福的小碗里，看着阿福欢快地吃着，母亲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阿福很快适应了乡村的生活，并与母亲建立起了一种奇妙的默契。清晨，母亲去菜地里劳作，阿福总会跟在她的身后，如一个忠诚的小卫士。到了菜地，母亲弯腰忙碌，阿福并不乱跑，只是安静地趴在菜地边，眼睛紧紧地盯着母亲的一举一动。当母亲累了，直起腰来，阿福仿佛能读懂母亲的疲惫，立刻跑过去，用脑袋蹭着母亲的腿，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咕噜声，似乎在给母亲打气。

有时候，母亲会从口袋里拿出干粮，掰下一块喂给阿福，阿福欢快地站起来，用前爪搭在母亲的手上，小心翼翼地叼走食物，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后还会用舌头舔舔嘴巴，再次望向母亲，眼中满是依赖与满足。

最让母亲欣慰与难忘的是，它竟能帮母亲劳作。那次，母亲播下一窝窝豆角种子，阿福张开两个前爪扒土覆盖。母亲惊叹不已，逢人便说：“我家的阿福，也是个劳动力，勤快着呢！”

有一次，母亲在劳作时不小心扭伤了脚，一瘸一拐地回到家。阿福紧紧地跟在母亲身后，眼神中满是担忧。母亲坐在椅子上，阿福跟了过去，身子贴在母亲的脚上，用脑袋轻轻蹭着母亲受伤的部位，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叫声，仿佛在安慰母亲，为母亲缓解疼痛。随后的日子里，阿福总是陪伴在母亲身边，母亲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生怕母亲再有闪失。

生命总有尽头。母亲身患绝症后，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与世长辞。想起母亲的辛劳、善良与慈爱，我悲痛难抑。阿福蹲在门前的石礅边，望着母亲的遗像，一动也不动。我抓了几条阿福最爱吃的小鱼干，放在阿福的小碗里，阿福闻了一下，就把头扭过去了——它平时最爱的小鱼干，居然不吃了。我流泪了，原来，阿福喜欢吃的，是母亲做的小鱼干啊！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我要返回南方工作。和妻商量后，决定带上阿福。然而，关进猫笼的阿福烦躁不安，不吃不喝。在放到车上准备出发时，它居然弄开猫笼，逃到苦楝树上不肯下来。我只好委托隔壁的堂嫂帮忙照顾。后来，堂嫂给我发来视频，我只看了一眼，泪水又流下来：母亲的另一个孩子——阿福，在菜地边，在母亲的墓碑旁，趴在那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