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亮

车子驶入彝人古镇西门时，布卡早早就站在春季的暮色中等我。她帮我选的客栈在古镇的外围，说晚上相对清静，便于休息。

放好行李后，布卡就带我从古镇的边缘向古镇的中心地带移动。华灯初上，古镇有些璀璨，形形色色的红灯笼营造的繁华贯穿于街头街尾。因为还饿着肚子，边走边聊间，她没问我想吃什么，因为她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远远地，看到一片灯火通明，烟雾腾空而起，又消失在这暮色中，就这样此起彼伏。来来往往的人流摩肩接踵，就为了终日忙忙碌碌后犒劳一下自己的胃。这是整个彝人古镇的灵魂所在区域，是古镇里最有人间烟火气的地方。不是常有人说“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吗？恐怕指的就是这地方吧！

穿过几个热情招揽顾客的摊位，来到一家羊肉汤锅店的门前——云南很多地方都有春季喝羊肉汤进补的习俗。布卡想都没想，抬脚就走了进去，见到一张空桌立即就坐下。我站在门口一看，这家店非常别致，墙壁上画着草山与山羊，大汤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滚着，这声音好亲切，像邻里呼唤我的乳名，更像异乡人滚烫的乡愁。几张木板打制的小方桌，桌面被油污长期浸得有些发黑，但丝毫不影响三三两两围坐的食客的心情。桌子下面铺满了翠绿的松针，脚一踏上去仿佛走上绿色的地毯。一看就觉得这个小店别有洞天，与众不同。墙上画的地上铺的，都是些春天里无声的原生态的“语言”，好像没有谁看不懂，又没有谁完全看得懂。

来这里吃羊肉汤锅，说明布卡是懂我的，至少她懂得春天的意义和当地的习俗。

彝族是个崇尚火的民族，为了不错过彝人古镇每天晚上盛大而隆重的篝火晚会，我们快步走向广场。

晚上八点一到，毕摩吸完最后一口烟，放下了他那抱了大半辈子、亲如老婆的水烟筒，从羊皮褂里掏出火种，点燃了那堆早已渴望着在春风与烈火中涅槃的松柏枝。古镇广场上瞬间烈焰腾空、火光熊熊，松柏枝在火堆里噼啪作响，松脂香裹着火星升腾，将青石板镀上流动的琥珀色。彝族人民坚信，越是火光熊熊，预示着生活越是兴旺红火。

彝族人会说话的就会唱歌，会走路的就会跳舞，会喝水的就会喝酒。不知是谁拨动了三弦琴的第一声脆响，穿羊皮褂的小伙跺出第一串鼓点，穿鲜艳彝族服饰的姑娘们婶子们立即以火堆为中心围成一圈，唱起来跳起来，绣着马缨花的百褶裙旋开了层层涟漪。当火光把每位看客的脸都烘烤得燥热的时候，南来北往的游客们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纷纷加入欢乐的队伍，与彝家儿女手挽手围成圈，一圈一圈蔓延开来。左脚起落间，火光在绣花鞋尖跳跃，“阿老表、阿老表，你要来呢噶”“喜欢么也要喝，不喜欢，也要喝，管你喜欢不喜欢，也要喝”的调子随火舌翻卷，彝家三弦的节奏催着舞步愈发热烈，百人围成的同心圆随琴声涨缩，宛如会跳动的民族图腾。这绝不是简单的表演，而是游客与当地人民情不自禁的互动，是心与心的连接，是真正的民族和谐的颂歌。

那条被霓虹灯强行按在古镇中心地面上蜿蜒着穿镇而过的小河，被广场上的火光染成了红色，成为了古镇的血脉，每一寸的流动，都是古镇生命力的焕发。河边的桃树接住了古镇上空最后一粒飘飞的火星，千朵万朵桃花在春光中尽显妖娆，树枝上全是春风轻吻过的痕迹。那些落在水面上的花瓣，将随流水去跨越山水，漂向远方。因为，远方也有一颗心在向它召唤。

河边的灯光时明时暗，两个人的身影被斜拉得很长很长，脚步声轻轻叩击石板，生怕惊了那一树桃花的春天之梦，不忍心让它们从睡梦中跌落到水面。河道的拐弯处，看不到霓虹闪烁，却听到美妙的吉他声，还有那首脍炙人口的《听闻远方有你》。循声来到酒吧，这里刚刚点燃夜生活的导火索。找个既能听到吉他声又能看到小桥流水的位置坐下。两杯咖啡，一样地温暖着。

布卡不停地转动着杯柄，指尖沾着咖啡香，像在破解某种古老的爱情密码。歌手几声苍劲有力的拨弦声，跨过窄窄的河堤，水面被溅起一圈圈微甜的涟漪。我看到布卡的鞋尖无意识地轻点节拍，裙摆拂过我膝盖，比流过古镇的晚风更温柔。

突然，布卡站了起来，把她杯里的半杯咖啡一股脑地倒进我的杯里，深褐色液体划出的弧线像吉他扫弦，让我在混合的滋味里尝到双份的醇苦与回甘。

春夜有点长，相对偏僻的客栈延伸了我的梦，醒来时多多少少都有点甜蜜。清晨的彝人古镇慵懒，中午的彝人古镇匆忙，满大街的芝麻糖、火烧牛干巴、普洱茶、烤香肠，还有千篇一律的吆喝声，这在很多很多的古镇都似曾相识。你在早晨或中午去，看到的绝对只是彝人古镇的皮囊。因为彝人古镇的灵魂，必须是在春风与暮色掩映之下的游动，我们只有在这个季节去靠近熊熊的火光，去靠近吉他声漫过河面形成的涟漪，去两个人同时叩响地面上沉闷的石板，才能视为你真正在春光明媚时亲近了彝人古镇。

因为一个人，爱上一个镇，这就是在彝人古镇做个梦也很甜的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