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版:春晓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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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馔记

□ 子安

夏日的光,浓稠得化不开,泼辣辣泼在院子里,整个小院便像被无数色彩浸透了,喧闹着,泼洒着。木槿花不避不躲,鼓着粉嘟嘟的脸,挨挨挤挤地蹭着篱笆;蜀葵踮着脚尖,执着地向上攀爬,从嫩粉到深紫,一层一层渐次铺展,如谁抖开了彩缎;而凤仙花,更是泼辣大胆地挺立着,从白到红,浓艳泼洒,染得指甲尖都透着凉意。

母亲在花影里走动,满院子的姹紫嫣红,在她眼中却另有一番滋味。她挽着竹篮,随手掐几朵将开未开的栀子花苞,丢进去;又踮起脚尖,小心采下木槿枝头初绽的粉瓣。篮子在她臂弯里晃荡着,沉甸甸地盛满了花事,也盛满了日头下细碎的影与香。

“花是好看的,可也是能吃的。”母亲说这话时,眼角漾出细纹,如同花影在日头下浮动。她挽着篮子,走进厨房,花儿们便也跟着进了灶房。

于是,那些花在母亲手里,褪去了仅供观赏的薄纱,露出质朴本相。玉兰花瓣裹上薄薄面浆,滑入油锅,滋滋作响声中,花瓣在热油里骤然舒展、卷曲,变得金黄。宋朝林洪《山家清供》里曾记载“紫英菊”可炸食,想来古人亦早知此味。玉兰片炸好捞起,油润喷香,放一片在口中,齿间轻咬,花瓣的柔软裹着面衣的酥脆,一股奇异的幽香在口中倏然炸开,直蹿入鼻腔——花魂原来也可以如此浓烈地在肠胃中安营扎寨。

木槿花亦不甘示弱,素面朝天就入了汤锅。花瓣在清汤里浮沉着,汤色渐渐染上微红,仿佛胭脂晕开于水。木槿花汤入口,柔滑得不可思议,略带着一丝微妙的黏稠,温柔地滑过喉咙,竟像把一小片夏日的云霞含化在舌尖。

清晨起来,母亲有时会端出小碟,里面盛着带露的栀子花苞。拈起一朵放入口中,微微的涩与清冽的甜交织着,在唇齿间弥漫开来,仿佛将黎明初透时那缕最干净的微光含在口中慢慢融化。这清甜里,又分明裹着一点草木的微苦,倒像日子本身那点悠长而真实的滋味。

花开到荼蘼,大朵大朵的栀子花便由枝头扑簌簌坠下,跌在泥地上,如褪了色的旧雪。母亲将它们扫拢,竟倾倒入猪食槽里。猪儿们欢喜地甩着尾巴,粗鲁地拱食着,花瓣在它们齿间被嚼碎,浓郁的香气混合着咀嚼声在空气里弥漫开来。母亲站在一旁看着,脸上浮出浅淡笑意:“人吃花,猪也吃花,各有各的造化,不糟蹋东西就好。”

我闻言怔住。原来这些曾傲然绽放于枝头的精灵,其归宿竟如此千差万别:入油锅、沉汤碗、沾人齿、充猪食……最终皆归于泥土深处,默默酝酿着下一轮萌发。母亲那朴素言语中,竟包裹着一种流转不息的生命轮回。花儿们曾绚烂地活过,最终又心甘情愿卸下艳妆,以另一种形态融进生命长河,滋养着新的形色。

花事喧腾着,又悄然寂灭着。院中花树不言不语,依旧在风里招展。那缤纷颜色,那累累果实,那浸入骨肉的香气,终归是生命以不同面目在人间流转不息。

母亲的花馔,原是花魂在烟火中找到了归途。花开花落间,滋味被唇齿记录,香魂被骨肉铭记——原来世间万物,正是如此被另一种生命郑重吞下,才得以脱胎换骨,生生不息:绚烂与凋落,不过是生命在唇齿间流转时,偶尔泄露的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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