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茅震宇
十余载花事浸养,我愈发笃信:那些静默的绿影并非无知无觉的静物,它们不仅能听懂人言,更藏着各自鲜活的脾性。与花草“对话”的无数瞬间,总让我窥见生命最温柔的灵性。
春日里,金银花新抽的藤须像长着眼睛的小精灵,总能精准缠住可攀爬的支点。去年它顺着排水管攀至屋顶,将空调外机裹成毛茸茸的绿团。怕影响机器,也怕枝叶阻塞落水管,我不得不在剪断那些调皮的枝条时满是歉意,今春新芽初绽时,我轻轻拨弄着向上探头的嫩枝,像哄孩子般叮嘱:“别再往上爬了,上面太晒。”
乖巧的金银花一定是听懂了,转而向四周舒展,如今已在我书桌上方窗外织成一道绿帘,美化了不锈钢的防盗窗栅栏,每当微风拂过,摇曳的叶影伴着淡淡花香。
中小学课本里都有“落叶归根,化作春泥”和要给植物除草之类的描写。但盆栽花卉的实践告诉我,不能机械地理解这些道理。落叶如果覆盖盆土,会招引虫害,而像种金桔、白兰花、三角梅等较大的花盆里,有一点杂草反倒好。夏日里它能让盆土水分蒸发得慢一点,小草对干湿度也比体形大的花木更敏感,可以成为盆土干湿的显示器。
月季花盆里长出了酢浆草,我伸手去拔的时候,手背被月季刺了一下,我就对着月季说:“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拔掉这棵草?那我就留着它,给你做伴吧。”没想到这株酢浆草从此安分守己,没有按它的本性乱蹿疯长,而是静静地保持着原本的大小。盆土干了,它就垂下叶片示警,当起了干湿的“消息树”,以它的忠于职守,回报着月季。
有的花草就没这么好说话,我怀疑它们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情绪。
金桔因为长得与一米八的我一样高了,露台刮大风怕会伤着它,去年暮春时我给它打顶又剪枝。剪的时候我下手重了点,妻子劝我手下留情。我说:“谁让它长太高了。去年它结了那么多果子,今年让它歇一年也好。”
我的话肯定是被这株金桔听懂了,而且还生气了,这倔强的家伙赌气般地拒绝开花,去年没开,今年又没开,而且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活像在闹脾气。任凭我悉心照料,它始终就是只剩一根枝条,长几片稀疏的叶,活像一个“植物人”。
花草也像人,喜欢听好话,听鼓励的话,面对批评指责,就会闹情绪,有时脾气还挺大。
两盆茉莉花,一样施肥,一样浇水,越冬时一样搬入室内,入夏后,一盆结了许多的花苞,轮流开出了洁白芬芳的花朵,而另一盆却无精打采蔫头蔫脑,只零零星星开了几朵。我心里痒痒的,就恨铁不成钢地说了句:“你真要不行的话,正好把盆空出来,给栀子花换盆。”说是这样说,我还是照样施肥浇水。可这盆茉莉却就是倔强地发黄掉叶,最后就干脆死给你看了。我猜想就是我的话扎进了它的心,它的气性又很大。
有人会笑我痴傻,花草怎么能听懂人话。我也知道,这或许只是我作为园丁的一厢情愿。可我总愿相信这方寸花盆间,存在着超越语言的默契。每一株花草都是会呼吸的生命,用枝叶的舒展、花朵的开合,与我们完成着最真切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