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雪梅

老贾是我办公室里的一位同事。起初，大家都尊称他为贾老师，可不知不觉，大家都别有深意地唤他“老贾”。

每次他打电话，不管是打给老母亲，还是打给老婆或女儿，事儿说完后，他总无比自然地脱口而出：“妈，儿子爱你！”“老婆，爱你！”“女儿，爸爸爱你！”如此滚烫的言语，常令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暗暗一缩脖子。那语气，听着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暗地里便有人撇嘴：“爱字挂在嘴边，就像糖纸包着石子，假得厉害！”大家半开玩笑间，“老贾”便渐渐被私下唤作了“老假”。

那时我也在心底笑他：爱岂能如此轻飘飘挂在嘴上？若真心，自然该默默做出来才是。

有段时间，我女儿因长久伏案学习，时不时头疼，让我心焦如焚。一天下班后，我和贾老师同路，他忽然问我：“小田，最近遇到什么事儿了吗？怎么看你不开心啊？”我忧心忡忡，便将女儿头疼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听后，若有所思：“我老婆当年坐月子落下了病根，腰、胯、颈椎经常疼，看了不少医生都没看好。有个医生建议经常做按摩。我搜了好多按摩视频，下了个3D人体解剖软件，边学边试着给她按摩，三年多了没断过，嘿，没想到，她的疼痛缓解了，人也精神多了！”说着他掏出手机，“视频我推给你，你试着给孩子按摩一下颈椎！”

正说着，他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笑着接通，屏幕上岀现一位慈祥的银发老太太：“儿子，吃饭了没有？”他对着镜头：“妈，我回去就吃。”“儿子，我给你们做了浆水面，我想你们了，你们啥时候来呀？”老太太又问。“妈，我们也想您，我这就去接菲菲，去您那儿吃浆水面。”菲菲是他的爱人，他已五十岁了，如此宠溺的称呼，让人感觉他们像是热恋中的小情侣。

挂了电话，我忍不住问他：“你的家人都习惯这样说话吗？”

“呵呵，以前不是这样的，经历了些事儿才知道，爱就应该大声说出来嘛。”他顿了顿，讲起另一件事。他女儿上高中时，可能因为压力太大，情绪无处宣泄，一度陷入了抑郁。一次情绪失控时，女儿哭喊着说自己是无人疼爱的弃儿。“当时我抱住她，一遍遍地安抚她‘爸爸爱你，妈妈爱你，我们都爱你’……女儿平静下来，我和爱人才开始反思，做父母的，总以为给儿女优渥的物质条件就是爱；做儿女的，觉得时不时买点东西去看看父母就是孝了。其实爱，是在满足物质需要的同时，也需提供情绪价值。”

他感慨道：“我有一次不小心把‘晚安’误发给了老母亲，老母亲欢喜得像孩子一样，立马打来电话，连声说‘我的好儿子呀！’你看，一句简单的话，能让她高兴成那样。自那以后，我就把心里想表达的，直接说给家人听。”

尘世深情，本就有声亦无声。那天之后，我像重新认识了贾老师，也重新认识了“爱”字。“老假”，其实一点不假。不绝于口的“爱你”“想你”，并非虚浮的客套；它们是心泉自然涌出的清澈水流，以最朴素的言语，直抵亲人最深的期待。

言语是行动的翅膀，包裹着真心的温度，轻轻落在心坎上，让人感动。老贾不假，他让爱，既看得见，也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