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建明
秋末的午后,大春和别的挑夫一样,穿着“千层底”,挑着烧火的柴禾(芦苇秆)走在草巷口一里多长的石板路上,“咿呀、嗨哟”地哼着小曲。一路上,他挑的柴禾因为捆扎得不紧,或经过颠簸而掉落在地上,引来沿途的一些居民捡拾,或者小淘气们嬉戏。
小孩儿“人来疯”似的跟在大春身后,趁其不备,从他担子里抽出一两根柴禾,笑着跑开了。待大春歇下脚,转过身来,看到这群调皮的孩子跑远了,便嚷道:“这是谁家的孩子?麻烦大人多看管,别让他们捣蛋了好不好?”此时,小孩们边跑边逗他:“快来追我啊!快来追啊!呵呵!”随即便没有了踪影。他没辙了,只得把担子换到另一边的肩上,继续往城里赶路。
大春偏胖,给人一种憨厚、朴实的感觉,人人都喜欢拿他开玩笑。继而,他想起自己不久要做爸爸,想起了怀孕的妻子大凤,就想早点赶回去帮她做点家务。不错,大春住在草巷口。自从挑夫的行当出现后,小巷居民瞅准了商机,纷纷破墙开店,于是巷内兴起了澡堂子、杂货店、剃头摊和开水房……增添了不少市井气息,以及浓厚的商业氛围,草巷口俨然成了一条热闹的小商业街。但是民风依然淳朴,使人觉得亲近。
大春家里没开店,大凤原在城里做工,自从肚子大了以后,不便外出,只得在家替人糊纸盒子,挣些微薄的收入,日子还算说得过去。这不,大春挑着柴禾经过自家门前并没进去,而是径直赶往城里。
两个多小时后,大春回家时也快傍晚了,大凤依旧在忙碌着,看到丈夫后,遂放下手里的活,把热水端给他冲澡。接着,她坐到门口择菜、洗菜、淘米,以备烧火做饭。大春是家里的顶梁柱,挣钱养家也不容易。他接过妻子的热水,赤膊在后院冲了澡,换好衣服后,就问大凤:“有什么需要做的?”大凤说:“不用了,你在外辛苦了一天,就歇歇吧。”于是他也不客气,拿起小茶壶就泡茶,接着坐在屋里的竹椅上,翘着个二郎腿,悠闲地听着扬剧唱段。壶里有乾坤,戏里有故事,小巷有风情。
不多时,邻家的强哥过来找他。强哥也是挑柴的,刚到家一会儿,身上汗津津的。他告诉大春,巷子的北头新开了一家澡堂子,头两天有优惠,喊他一起泡个澡。大春说:“才洗过。”强哥便说:“再洗一次还不成吗?肉做的身子跟橡皮一样,是泡不坏的。今儿我请客,顺带泡一包好茶,哥儿俩好好唠唠。”大春推托不过,只得跟妻子请示。大凤交待道:“你去吧,别忘了早点回来吃饭。”于是大春抽条毛巾,拿块肥皂,带着个茶杯就出去了。
雅琴是强哥的老婆,平日喜欢捧着个饭碗来大凤家串门,因为两个女人年龄相仿,谈话投机,所以来往比较频繁。雅琴的丈夫泡澡去了,她做好饭后闲着没事就来找大凤说话。她一边吃,一边跟大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些柴米油盐的事,唠她做工地方的见闻,以及小巷的风流韵事……大凤一边往灶膛里添柴,一边问:“你说男人为什么都爱往澡堂跑?又为何爱在澡堂里喝茶、说事儿呢?”雅琴说:“我家强哥说那是一种文化,呵呵。”大凤疑惑道:“是澡堂子文化吗?”雅琴说:“不是,是水文化。”大凤不解地问:“什么水文化?”雅琴解释道:“洗澡是水包皮,喝茶是皮包水呗。”大凤说:“他们都是斯文人。”雅琴道:“充其量也就挑夫一个,假斯文……呵呵。”
她们正聊着,从巷子南口传来一声声吆喝。两人侧头望去,见一农妇挑着担子朝这边走来,她的筐里盛着一些没有卖完的柿子。她的叫卖声与卖花生米和卖臭豆腐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像是把乡村的风物搬到了巷子内,形成小巷独特的,别有风味的“晚唱”。
抑或是夜幕快要降临的缘故,农妇的心里比较焦急,因此在价格上做了很大的让利,说是卖完还要赶回去做饭给小孩吃。于是,大凤把她剩余的柿子全部兜下,农妇一副欢喜的表情。待雅琴吃完饭,大凤递给她一个红柿子。雅琴没有接,说柿子偏凉性,会吃坏肚子的。大凤笑着说,没关系的,吃得不多,没有大碍。其实大凤是想留雅琴多聊一会儿,陪陪自己。她们边聊边等着各自丈夫洗澡归来,成了这晚小巷内最温馨的守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