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惠娣
冬寒时节,家乡的小山村里山寒水瘦,农田荒寂,割稻的镰刀被挂在了墙上,人们享受着岁晚的余闲,坐在墙根一边晒太阳,一边扯着闲话,静待着春节的到来。我的母亲却不肯闲下来,因为她张罗起腌年鱼的事来了。
入冬,母亲都要腌年鱼。在我孩提时,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她巧手腌的年鱼,是过年时餐桌上一道慰藉味蕾的美食。她腌的美味冬鱼,伴着我度过童年时期苦寒、贫困的每个冬天。
父亲冒着严寒到二十公里外的渔村里,跟着渔民一起出海打鱼。打鱼归来,渔民把一部分渔获分给父亲,他就用自行车把海鱼运回家,给母亲做腌年鱼。
母亲是腌年鱼的高手,她用传统的土办法腌年鱼。腌年鱼可是技术活,要经过多道工序,拿到鱼后,她系上灰布围裙,手法娴熟地忙开了。首先,她对海鱼进行剖割。切鱼很讲究技术,一刀下去,要保证鱼骨不断和整条鱼的完整。她用刀从鱼的背部将鱼一切两片,除去鱼的内脏等,把鱼洗干净。然后就是腌制工序——腌制的时候,将盐均匀敷在鱼身上,然后置于腌盘内,肉面向上,鱼鳞向下,一般大鱼腌四小时左右,小鱼腌一小时左右。最后还有关键的一道程序,就是用盐腌制后的鱼要用海水清洗,这样就能保留海鱼的鲜味。
晒腌鱼很讲究方法。对长长的带鱼和大大的鲅鱼、白姑鱼,母亲用绳子绑着,挂在阳光充足、通风的院子中间,在竹竿下晾晒三五天。而又大又扁的鲳鱼和大黄花鱼,母亲在竹架子上将它们一字排开,先把鱼的背面向上晒,隔一段时间再把鱼翻过来,如此反复。为了保证通风,母亲还在鱼和鱼之间插上秸秆留下空隙,好让鱼干得快。两个手指般大小的红三鱼和青花鱼,母亲把它们整齐地摆放在圆圆的竹匾上,再把竹匾架在我家门前的竹篱笆上,一眼望去,就像竹篱笆上盛开着一朵硕大的银花,煞是好看。
一整个冬季,母亲就在她的腌年鱼间奔走、旋转、起舞,日子在她的圆舞曲间过得有滋有味。
冬夜,屋外呼啸的寒风撕扯着漆黑的夜空,屋内却暖意融融。母亲端出一盘腌鱼烧茄子或是一锅腌鱼炖白菜、腌鱼焖五花肉,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得幸福、满足。那时候,她做的一道腌鱼,给我们家简朴的日子增添了滋味和色彩。
当母亲的腌鱼端上餐桌,我便知道快要过年了,远居台湾的叔父也要回来过年了。过完年,叔父又要回台湾去,每次回去,他都会把母亲腌的年鱼带回去。叔父说这是他念念不忘的家乡味。母亲的腌年鱼,勾扯着远离故土的游子心中悠悠的乡愁啊!
又到一年寒冬时。母亲又忙着腌年鱼了。我听她念叨着,腌好了年鱼等叔父回来过年的时候吃,也等我回去吃。我仿佛看到,她在冬日金色的阳光下,望着金色的腌鱼,幸福地笑了。风把她的银发吹得飘啊飘的,她脸上的皱纹也漾开了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