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春 晓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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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

风味人间

□ 司润和

腊月里的风发出那种尖锐的声音,一路打着旋儿,把梧桐树上最后几片枯叶也卷得干干净净。巷口的青石板路结了一层黑亮亮的冰。镇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咸香,还没有到节气,这香味就已经暖洋洋地浮起来了。这香是缥缈的,也是坚实的,一缕缕从各家各户的门楣、窗缝间飘出,聚在一起就形成了冬日里最安静的一曲——是熏腊肉的时候了。

我家屋檐下早早就挂上了母亲手编的“风铃”。一条条上好的五花肉,用细细磨过的盐和花椒腌过,腌透了风霜的意念,此刻正静静垂在竹竿上,下面是一只旧铁皮桶。母亲不允许我们使用现成的柏木屑,而是让我们去后山拾取已经掉落在地并且晒干的柏树枝。她说里面有的是阳光下的影子,有风吹过的痕迹,这样熏出来的肉更香。

点火是很慎重的事情。母亲先铺上一层枯松针,再轻轻地放上一串金黄的柏枝。火柴擦燃的一刹那,青烟便袅袅地升腾而起。那不是呛人的浓烟,而是非常耐心、柔和的青烟,像山间清晨的雾气,温柔地拥抱着暗红的肉条。柏枝燃烧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犹如远山的絮语,随之散开的是一种清冽而温暖的木脂香,渗入到肉条的每一道肌理中去。母亲搬来个小竹凳坐在火桶边,手里做着针线活,不时抬眼看看火色。她的脸在青烟里时明时暗,有一种说不出的慈祥和静谧。

孩子耐不住寂寞,总在院里跑来跑去,北风一吹,鼻尖就红了。可是每当“呼哧呼哧”地靠近那片烟雾的时候,就会有一种奇怪的混合气味——肉的香浓、盐的厚重、柏枝的清苦——如同一只温柔的手一样,把我们给抓住了。于是我们围到一起,伸出冻得发紫的手指,在烟雾中比划着抓挠,仿佛可以捧住那份能看得到的香味。母亲没有责备,只是笑着递给我一个烤得焦黄发烫的红薯说:“拿去暖暖手。”

熏肉的时间很长,要十几个昼夜。烟雾也日复一日地萦绕着,就像一条无形的、温暖的脐带连接着屋檐和天空。腊肉的颜色一天比一天深,从暗红变为油亮的赭黑,表皮上凝结出细小的油珠,在冬阳下闪着诱人的光芒。香味也发生了变化,没有了新鲜的腥味,也没有了盐的锐气,更没有了烟火气,只剩下一种醇厚的、近乎木石与岁月本身的味道,沉甸甸的,似乎可以摸得到。

待到熏香扑鼻,选一块肥美的腊肉,用温水泡软后切成透明的薄片,铺在嫩黄的冬笋上,浇一勺黄酒,放入锅中蒸。蒸汽顶起锅盖,“噗”一声闷响,被封锁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香气便喷涌而出,弥漫在整个房间里。上桌的时候,肉片边缘微卷,晶莹剔透如琥珀,脂肪已化作一缕凝脂,瘦肉丝丝分明,又酥又烂。夹一筷子放入口中,首先感受到的是柏枝淡淡的辛香,然后丰腴的油脂就在舌尖融化开来,咸香四溢,喉咙里也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阳光和风带来的甜味。一桌晚饭,因为有了这一道菜,就仿佛有了山林的灵魂,有了日子慢慢烘焙出的筋骨。

窗外,深冬寒夜无边;窗内,灯火温暖,一家人的脸庞被蒸汽熏得柔和。咀嚼着、聊着,那肉里飘出的烟火味便顺着喉咙暖烘烘地落进心里,筑成一个抵御一切风霜的小而坚实的家庭。忽然就明白人间至味不在于山珍海味,而是在耐心守候、时光流转间化为平凡的烟火气。最冷的季节也有一股让人心安的味道告诉自己日子还很长,慢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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