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雪梅

我中考那年，当地师范学校录取全市成绩前一百名的考生，毕业后包分配。一想到上师范有补贴，能给家里减轻负担，我没有半分犹豫就填报了师范。

第一节书画课上，走进来一个跛脚的男老师，戴着一副圆框眼镜，顶着一头蓬松的卷发，笑起来眼睛眯成两条缝，可一拿起毛笔，整个人的气场就变了。他介绍自己姓王。王老师不光字写得好，画的牡丹更绝，花瓣层层叠叠，露珠儿在上面像滚动着，摇摇欲坠。

有一天，王老师叫我去他的办公室。他看着我画的几笔兰草，问我：“三年后打算干什么？”我脱口而出：“当然是回乡下当老师啊！”他听完笑了：“全市最拔尖的学生，怎么跟井底之蛙似的？”这话像根小刺一样扎得我不舒服，小声嘀咕：“这还是特级老师说的话吗？”他立马收了笑，严肃起来：“每年都有师范生考上中央美院、西安美院，你在绘画上很有天赋，三年后要不要试试高考？”我赶紧摇头：“老师，我没功底，以前连毛笔都没碰过。”他用手指敲了敲我的画纸：“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每天课后跟我学，肯定能有收获。”

许是被“天赋”两个字迷惑了，又或许是虚荣心作祟，我每天下课就往画室跑。王老师没有先教我画牡丹，而是先让我悬空画圈；后来又让我画葡萄，一串葡萄练了整整一百遍。我在心里偷偷骂他：“浪费我时间，误我前途。”有次我偷懒耍滑，笔锋松松散散，他一下子发了火，近视眼瞪得溜圆，一头卷发随着怒气一颤一颤的。我盯着他那副模样，突然想起个词——“卷毛狮子”。

被“卷毛狮子”盯着苦练了一年，我的画技真的突飞猛进了。

学校每月发52.5元伙食补贴，我把伙食死死控制在这个数，常常在教室里啃馒头就榨菜，或是泡面。有一天王老师路过，正好撞见。他走进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好长时间没见你去食堂，原来在这儿吃‘好的’啊？”我的脸一下子烧到了耳根。

没过一周，班上突然要办场书画比赛，说获奖者有奖金。我认认真真地画了幅牡丹图，又写了幅软笔书法作品。没想到，两幅都得了奖，拿到奖金的那一刻，我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白天我跟王老师学画画，晚上文化课学到十点熄灯后，我就点着蜡烛刷题。王老师知道后，把他办公室的钥匙塞给我：“叫一个你的同学一起去我办公室里学习吧。”

临近高考，我开始头疼失眠，越急越学不进去。课间王老师提着一袋子宣纸来找我，我接过袋子，觉得格外沉，回到教室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几盒安神补脑液。

后来，我真的考上了大学。高考前我就发誓，将来有出息了，一定要好好感谢王老师。可等我毕业后回学校，才知道王老师是外聘的，合同到期就去了外地。班主任跟我说：“王老师工资不高，那次班里的书画比赛是他自己办的，奖金是他掏的，还有几个考美院的学生，颜料都是他一直免费提供的……”

话还没听完，我的眼泪就涌了出来。我敬爱的王老师，我还没来得及向您鞠个躬，没来得及跟您说声谢谢，您怎么就离开学校了呢？我欠您一声谢谢，不知今生是否还有机会还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