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泽
前不久,侄儿将西河边一棵七十多年树龄的马桑树给砍了,直到现在,我都不相信是真的,更无法释怀。
这是父亲生前手植的多棵马桑树之一,被砍时,树上结满了紫黑色的马桑果。另一个侄儿得知消息,前去现场采摘马桑果。他说这果子吃着甜味醇厚,多汁生津,我心里却五味杂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砍树的原因,是侄儿认为根系发达、枝繁叶茂、浓荫匝地的马桑树遮挡了阳光,影响地里庄稼的生长。
这个不算理由的理由,最终让沐浴了数十年风霜雨雪、见证并记录了岁月沧桑的马桑树“死于非命”,若父亲地下有知,肯定会对孙子的如此行为咒骂一番,甚而久久意难平,气未休。马桑树,毕竟是父亲饱含心血、寄予希望栽种的,因而是最被他看重的存在。
行伍出身、勤劳能干、智慧过人的父亲生前十分注重保护生态环境,尤其是他担任生产队长期间,经常做修桥铺路、栽树护堤、清理沟渠、关爱弱势群体之类的善事,加之父亲生性正直善良,经常带头作表率,为人处世讲究公平公正,因而深受众多乡亲敬重爱戴。如今,一些老辈人说起父亲,依然赞赏有加,坦言:“他是那个时代的一种精神象征。”
我的几个侄儿少时顽皮,贪玩成性,喜欢捞鱼摸虾之类的事情,归根结底是不喜欢读书,也读不进书去,因而没读过几年书。做父母的倒也顺其自然,任凭他们在自己的兴趣爱好中慢慢长大,这样的环境,使得他们认识不到或不太懂得上了年纪的人对影响自身情感的一些人和事物所产生的精神寄托,在决定一件事并做出行动时,往往头脑一热,没有多想便付诸实施。所以,在我看来,侄儿挥刀砍倒马桑树这件事情,实在是做得太过于随意和草率,也不利于自身良好品性的养成。
我小时候在春夏两季经常跟着父亲或兄长到距离贝忙村不远的西河边采摘马桑叶喂蚕。西河边的田地是父亲和其他村民开垦出来的。开垦田地过程中,父亲发现并保护了一些野生的马桑树,同时,嫁接和新栽了一些马桑树。家中养蚕,这些马桑树一度保障了蚕儿对新鲜桑叶的需求,而吃饱的蚕儿在日后作茧成蛹,饲养它们的父亲及其家人获得了优质茧壳,出售后得到了相应收入。一个时期之内,这些相对稳定的经济来源,不仅贴补了家中的日常开支,也给我的童年少年时光留下了美好而难忘的经历,成为了日后我眷恋故土,思念亲人,纾解压力,释放情绪,滋养我生命情感的不舍乡愁。
在今巍山庙街添泽铺村,有一棵马桑树经当地相关专家深入考证,证实其栽植年代属于唐朝,也因此,一直以来村民习惯称呼它为“唐桑”。由此说明,巍山先民栽植桑树,发展农桑业的历史超过了一千年。
尤为令人钦佩慨叹的是,虽然经历了千年风霜雨雪洗礼,这棵唐桑依然挺拔入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每年四五月份,成熟的马桑果被风吹落,村民纷纷到树下捡拾马桑果吃,成为满足口舌之需的惬意美事。
数千年中华文明史告诉我们,农桑稼穑是古人最看重并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根本之一。尤其以种地与养蚕为业的江南,农桑更是其命脉所在,首要地位无可替代。
江南如此,全国其他地方亦然。《汉书·景帝纪》也有明文记载:“其令郡国务劝农桑,益种树,可得衣食物。”《明史·太祖纪一》亦见类似内容:“告谕父老,劝农桑。”
而清代文学家蒋纲在其《春蚕词》一诗中描绘的农桑,不仅是一种特定的情景,更突显出一种别样的味道:“艰难衣食在农桑,年年拜祭马头娘。”
同样是清代文学家,蒲松龄不仅写出了流传于世的文言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家在农村且熟悉农业生产、爱农悯农惜农至深的他,同样编著了被后人称颂有加的《农桑经》,其历史文献价值和现实启示意义不言而喻。
有一种观点认为,如果要挑选一种文化来代表中华文化,那一定是农桑文化。农桑几乎涵盖了中国人的衣食住行,在任何地方你都能见到农桑带来的福祉与恩泽,衣衫、食物、家具、药材,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事实上,“在数千年的传统农业社会中,农桑立国一以贯之。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农业经受兴衰,不断发展,创造了中国古代灿烂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这也是相关专家学者在深入研究后得出的共识。
(作者原工作单位:云南政协报社,63岁)


